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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璨道:「你卻不知,她的文章已在母皇案頭躺了大半年了,那麼厚的一摞,邊角卻全數捲曲不已。你說,這樣的人,值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趙鈺兒露出驚訝神色,頭上的金步搖晃動了一下:「她的文章寫的很好嗎?竟令母皇也愛不釋手?」
趙璨望著正安靜地駐足於一個糖人攤子的女書生,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不單單是一個『好』字,她的文章......」
趙璨面露複雜,倒叫趙鈺兒更好奇了,仗著與趙璨一母同胞,她在趙璨面前向來驕縱,纏著長姐問了又問,方從趙璨嘴中聽聞真相:「那一日,母皇見了那篇文章,先是愛不釋手,後卻沉默良久,中常侍隨即出宮去。過不得幾日,母皇叫來丞相,問他,為何一個貧苦書生能寫出這般的文章,廣受蔭庇的士族卻寫不出?」
趙鈺兒聽得失神,在長姐口中,那個一身布衣的女書生仿佛璀璨了起來,而趙璨點了幾句,卻又出神了。
她想起那一日,母皇將那篇文章丟在丞相懷中,那位重臣原本驚愕不已,看了文章,卻啞口無言。
那文開篇道——今有怪事,賣米者常癟腹,織衣者難蔽體,高門大戶大鼠肥,乞兒如鼠卻瘦骨。
這是起,後面,便是長篇的「論」。一論接著一輪,洋洋灑灑,竟寫了上萬字。
這篇文章並不華麗,不見溢美之詞,通篇看下來,卻自深省。
趙璨看過那文章,遠在丞相之前,母皇說,衛初宴此人,才華橫溢,德又勝才,趙璨心中明白,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為何會給出這樣的溢美之詞。
因她通篇看下來,看到了一個字——憫。
那人憫賣米者不知飽,憫織衣者不知暖,憫街邊的乞兒還不如高門大戶里的老鼠。她所作之論,全數是為改變她所言的「怪事」,且,字字切入痛骨。
可她自己呢?不止是帝王查過衛初宴,趙璨對衛初宴也有好奇,她查出,衛初宴自己便是食不果腹的寒苦人家,奇也怪哉,若衛初宴是錦衣玉食的望族出身,她有此「憫」,趙璨只會欣賞,因世家大族無「憫」久矣,可衛初宴自身難保,卻要去憐憫於人,趙璨便覺得驚異,不知她是故意如此,還是天性悲憫。
趙璨想,母皇之所以遲遲未宣召衛初宴,也是因和她有一樣的懷疑,於是故意按下那篇文章,暗地裡卻埋了眼線,日日觀察那個女書生。
趙璨自己也是這般,這半年多來,她每每抽空看一眼衛初宴的消息,其實每次看都覺無聊,因衛初宴這人似乎日日都如一日來過,晨起,洗漱吃餅,看書,午間吃餅,又看書,直至日暮低垂。
她就連外出採風的日子,都是每月固定那幾日,這日子過的著實無趣,然而偏偏就是因為她一如既往,才更顯得難能可貴。
趙璨特意讓僕從留意,衛初宴是否有過焦躁,有一日,僕從來報,衛初宴確實露了焦躁,然而卻不是因為公車上書之事,而似乎是因為,一個女子?
總之,這令趙璨覺得衛初宴有趣了,她原本以為這人是謙謙君子,是塊不知寒涼的木頭,然而竟也會喜歡上某個姑娘,還會為了那個姑娘坐立不安?
兩姐妹在上邊看了許久,直到衛初宴走出這條街,往坊市的另一側去了,趙璨便帶著趙鈺兒下樓,她今日出宮原本就是來看衛初宴的,這時自然會跟過去。
趙鈺兒顯得十分雀躍,她今日是追著皇姐出宮的,原就是覺得皇姐出宮出的蹊蹺,卻不想聽到了這些,對衛初宴興趣正濃,自然一萬個贊成跟過去。
衛初宴不知自己身後墜了兩根貴重的「尾巴」,她是來瞧熱鬧的,只是越瞧,卻越是意興闌珊,不是不熱鬧,只是......
難得的一個節,人人臉上皆洋溢著喜色,那富貴中浸養出來的紅潤臉蛋、那風吹日曬雨打出來的焦黃或蒼白的臉蛋,在今晚,左右是一樣的,衛初宴其實也應該開心的,然而......
街上那麼多的人,拖家帶口的不在少數,成雙成對的雖則都很含蓄地戴著面具,卻能看到暗中涌動的情意。衛初宴孤單太久,這樣一個人穿梭在人群中,便愈發與這熱鬧格格不入,可是說來也怪,她往年其實並不會覺得寂寞,今天晚上,有些奇怪。
這一個中元節,似乎太漫長了,衛初宴覺得自己或許是逛了太久了。
「小心,這會兒人多,不要亂跑,小心人販子。」
衛初宴扶住一個不小心撞到她的小女孩,好心說了句,那小孩子的身後,一個婦人著急地追了過來,喊了女兒,又連身同衛初宴道歉,衛初宴笑著擺擺手:「沒什麼的。」
婦人牽著乖巧起來的孩子走了,在衛初宴身後不遠處,一個戴老虎面具的姑娘,看著衛初宴笨拙被撞到的一幕,笑出了聲,那聲音過於好聽,媚而不俗,或者說是「魅」吧,教大家不由自主地扭頭,去尋這聲音的來處,卻在下一刻茫然了,忘記自己要尋什麼。
衛初宴轉身,打算回家,卻在這時,見到一個紅衣姑娘站在那裡,手中也提著一個花燈,但花燈卻好像不如她璀璨,全然蓋不住她身上的光華,她戴著面具,然而衛初宴一眼便知道,她是趙寂,且她即使戴了面具,衛初宴也好像看到,她正笑盈盈地望著自己。
衛初宴又是一笑,她今晚笑的很多,但卻都不如此刻這個笑容這般動人,她急急邁開腿朝趙寂那邊去,剛喚了聲「趙姑娘」,便見那紅衣姑娘豎起一根粉嫩手指在唇間,而另一隻手,則捻著一個面具朝她臉上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