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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不高興:“你希望我回去?”她想了想,低嘆道:“我怕你人財兩空,不值得。”我頓時不知道怎麼說了,不停地揣測她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可我的腦子處於混沌狀態,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思考。她隨後又說:“前段時間,我和我媽吵了,把她氣得犯病,我外婆都打電話過責備我,問我是不是打算鬧得家人不相認,以後逢年過節都不想回家團聚,給祖宗磕頭。”她抬眼看我的時候,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委屈地說:“我外公去年去世,今年清明節應該掃墓的,可我躲在南京就是沒回來,你難道還不理解我?我小時候是外公外婆帶大的,他們都說我忘恩負義,白眼狼。”我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撫慰道:“我這個工程一結束就有錢了,我去買車,我們去給你外公磕頭,挨家挨戶拜訪你家親戚,我也可以很孝敬你的長輩。”她推開我的手,自己擦掉眼淚,說:“你忘了嗎?我和你已經是地下戀愛了,我和羅XX從年初開始就是名義上的交往,我現在已經回不去了啊!我回不去了!”我們回不去了?我迷茫地看著凌一堯那張臉,那張曾經給我溫柔也給我力量的面容現在滿是悲傷與決絕,這也是十年來我第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無奈。我許久才緩過神來,問道:“你要我怎麼辦?”凌一堯低頭沉默一會兒,說:“我很累了,扛不住了,給我自由吧。”我感覺自己像被人狠狠地砸了後腦,眼前一片黑,但還是努力站起來點頭說:“好,聽你的。”“你會恨我的吧?”她也跟著站起來。我咬住嘴唇儘量讓自己不要說話,那麼多小孩子在旁邊,不要當眾丟人,只是張開胳膊把她摟入懷裡,狠狠地抱了一下,最後一次嗅了嗅她長發的香味,然後扭頭離開那個廣場。凌一堯啊凌一堯,我曾經發誓要為之遮蔽風雪,此生疼愛和保護的女孩啊,你才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人,你擁有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可以將我抽空靈魂放逐天際的神力啊!從今往後,我該往哪裡走,該為誰而活,我該怎樣面對那麼漫長那麼漆黑那麼毫無意義的人生啊?

    隨後的一個禮拜,我過著這輩子最潦倒的日子。我暫時不想回新疆,也不想去找那些熟知凌一堯的好友,但我已經把家裡所有的積蓄都砸在項目上了,所以不敢回家見父母。我一直在賓館裡睡著,拉著窗簾,沒日沒夜地睡,實在餓得受不了,就干啃房間裡本來就有的桶裝方便麵。

    我以為自己呆在這個城市可以做些什麼,但事實上我根本無從改變眼前的現實,凌一堯沒有再給我發一條簡訊,打一個電話,我也沒有再去聯繫她。於是,我決定出去走走。

    這幾年來,我一直在走,從江蘇走到新疆,從荒涼的沿海灘涂走到更荒涼的戈壁灘。但我從未迷失方向,即便走在只知前後左右不知道東南西北的風雪裡,我心裡也依然豎著一座高高的燈塔,依然有人期待我的歸去。可是現在,燈塔的光亮徹底消失,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獨自回到南京,去找以前那間房子,房東尚未將它租出去,我懇求他讓我呆一晚。凌一堯離開時將房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一些被遺棄的生活用品被整整齊齊地擺在角落裡,藍色的毛巾牙刷杯子都是我的,紅色的都是她的;床頭靠背還貼著當初我從新襪子包裝上面撕下來的標籤,她總是因此而數落我“幼稚”;檯燈罩上有她用唇彩畫的卡通臉,咧著嘴,沒心沒肺地笑著。

    沒有被褥,我只能裹著衣服躺在硬床板上,開著電視睡覺。我總是迷迷糊糊地聽見她的聲音,每次都猛然驚醒,卻發現只是電視的聲音。我真希望我所經歷的只是一個噩夢,真希望我醒來時看見她正在陽台晾曬衣裳,黃昏餘暉映出她可愛的身體輪廓,或者她忽然推門進來,手裡提著的塑膠袋還貼著超市的標籤。可是她已經走了,不會再出現了。

    第二天上午,我獨自站在鏡子前洗漱,將紅色和藍色的牙刷放在一個杯子裡,然後帶上房門離開。那天我重新踏上前往烏魯木齊的火車,從此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這個軀體是行屍走肉,這顆心不再屬於凌一堯,而這條命我敬老天爺。

    回到戈壁灘,別人問我事情處理得怎樣,我嘿嘿地笑著說一切妥當,一副無比幸福的模樣。我不是可憐蟲,我不需要博取所謂的憐憫,我已經丟了靈魂,但尖牙與利齒還在,我可以參與殘酷的爭奪。

    我變成工地上脾氣最古怪的人,工作時精力充沛,休息時嘻嘻哈哈,但監理都對我敬而遠之,因為我一會兒像哈巴狗一樣對他們點頭哈腰叫爺爺,一會兒像瘋狗一樣對他們凶相畢露,甚至趁著酒勁追打吹毛求疵的小監理。合伙人經常數落我,卻又縱容著我,因為他們不方便與別人翻臉,他們需要我這樣的瘋狗。

    只是,一閒下來,我就開始發呆。同事開玩笑說,我是“牆角里的一根打狗棒”。

    我們經常會請業主或者質監站之類的人吃飯,我每次都咋咋呼呼,譁眾取寵地說著各種庸俗的葷段子,然後拿出同歸於盡的架勢來喝酒,一杯接一杯地死磕。所有人都誇我海量,年輕有為,前途不可估限,但我知道,酒場和官場都是謊言的集散地。

    我蹲在一望無垠的戈壁灘上吐,然後趴在地上哭,旁邊的同事都開心地笑,所有人都知道我酒勁上來就會哭,卻沒人知道我到底在哭什麼。那幾個月里,我與她完全沒有聯繫,似乎這輩子都老死不相往來。我在遙遠的新疆數著每一次日升月落,期待將她遺忘的那天,可是一旦每次喝得酩酊大醉,每次從噩夢中驚醒,我都會瘋狂地想念那個熟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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