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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不一樣?”
“只要聽過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哈,那你呢?”
“我?如果你不認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麼就證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這句話像亂麻一樣繞來繞去,作家還沒有理清楚,已經想不起伏食說的是什麼了。
他說:“你講吧。”
伏食說:“我再開一瓶香檳。”
他轉頭看了看那個空瓶子,問:
“香檳里含酒精吧?”
“15度。”
“我還以為香檳是汽水呢。”
“你不會喝香檳都醉吧?”
“感覺很暈。”
“那你休息一會兒?”
“一會兒我就回去。”
“開車?”
“開車。”
“不行不行!”
“那我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吧。”
“好的。”
作家從沒有午睡的習慣,擋著眼罩都睡不著。現在,他卻撐不住了。伏食到臥室給他拿毛毯的時候,他已經在沙發上躺下來,昏昏沉沉要睡著了。
伏食似乎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高高的。他的聲音似乎來自一個遙遠的世界:
“老師……”
“嗯……”
“我給你講故事吧……”
“嗯……”
“這個故事不一樣。只要聽過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嗯……”
“如果你不認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麼就證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嗯……”
——下午三點多鐘,他才醒過來。
伏食聽見了動靜,從一個房間裡走出來。
“老師,你睡好了嗎?”
“不勝酒力,不好意思。”
“你應該睡在床上。”
“沒事兒,睡得挺香,還做夢了。”
“你做的夢肯定是恐怖故事。”
“我夢見我恍恍惚惚走進了一扇門,上面有個紅十字。裡面坐著一個中年護士,面無表情,正等著給我打針……”
“男護士?”
“男護士。你怎麼知道?”
“猜的。”
“這個男護士穿著一件藍色上衣,怪模怪樣的。其實,他不是給我打針,而是給我輸血。那個針管又粗又大,像是獸醫用的。你知道血是從哪裡來的?”
“從他自己的……舌頭上?”
“你猜得真准!他伸出舌頭,把粗粗的針頭刺進去,抽出一管黑紅黑紅的血,顫巍巍地端在手中,走到我背後,扎在我的肩膀上……”說著,作家伸手揉了揉:“現在還感覺有點疼呢。”
伏食在沙發上摸起了一個東西,說:“是它扎了你。”
作家一看,竟是那個香檳的鐵絲保險罩,不知道怎麼掉到了沙發上,正好壓在他肩膀下面。
“哈哈,我說我怎麼做了這麼一個怪夢!”
“老師,你再坐一會兒,我泡點茶去。”
“我得回去了,還要趕個稿子。”
“噢,那就不耽誤你了。”
“謝謝你的香檳。”
“謝謝你光臨。”
回家的路上,作家一邊駕車一邊打開了收音機。裡面正在播講他的恐怖故事。
聽著聽著,他想起了什麼,就掏出電話,撥通了伏食:
“對了,那個最恐怖的故事,你還沒講呢。”
“我已經講了啊。”
“什麼時候?”
“你躺在沙發上,我坐在你旁邊——忘了?”
“我睡著了!”
“可是,你睜著眼睛啊。”
“我睡覺時,眼睛總是半睜半閉的。你再講一遍吧。”
“我說,有個人走進了一家醫院——這句話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噢,看來,你確實沒聽到……”
“接下來呢?”
“其實,這個故事跟你做的夢一樣,也是一個護士給一個人輸血——要不然,我怎麼能知道,你夢見的護士是男的,而且猜到了他是從舌頭上抽的血呢。”
“我明白了,你的聲音灌進了我的耳朵,於是,我就迷迷糊糊做了這個夢。”
“唉,早知道你酒精過敏,我請你喝咖啡好了……”
“哪天我請你吧,星巴克。”
掛斷電話之後,作家的表情有些怔忡。
有個老太太在橫穿馬路,步履蹣跚。
作家的桑塔納像一條不會拐彎的瘋狗,直直地撞了上去。
他猛地回過神來,一腳剎車踩到了底——“吱”一聲怪叫,桑塔納在離老太太幾寸遠的地方停了車。
老太太的耳朵似乎聽不見,頭都沒轉過來,慢騰騰地走了過去。
十三:又一種猜測(1)
連載:門作者:周德東出版社:花山文藝出版社
你肯定也遇見過這樣的事:
看到一個地方,或者一個場面,或者一個人,總覺得十分熟悉,卻怎麼都想不起,這個似曾相識的記憶,來自哪個神秘時空……
夢的奧秘也許是這樣的:
我們在現實中將遇到的事情,都會提前在大腦中呈現出來。只不過,間隔時間太長,我們無法把夢中的情狀和後來發生的情狀一一對應起來,只以為夢到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場景或面孔。
是的,伏食回來了。
米嘉的心情陡然複雜起來。
得知伏食被卷進了這起兇殺案,她的心中生出一種僥倖:
也許顧盼盼真是伏食殺死的,那樣的話,她就卸下了一樁命案。或者,不是伏食乾的,可是他洗不清自己,只能做替罪羊。
現在,既然伏食回來了,米嘉的面前就少了一道屏障,警方一定要繼續追查下去……
儘管和這個古怪的男人同床共枕,米嘉的內心有點怯,可是,讓她下決心趕走他,還真有點捨不得。
像她這個年齡的女人,奔波,賺錢,為了什麼?吃什麼都不覺得是美味,穿什麼都沒有人看了。丈夫和孩子在國外,事業比她大一百倍,在他們眼裡,她賺的錢只是零頭……
伏食給她帶來前所未有的快感。
另外,假如伏食不在身邊,她又要被恐懼籠罩。每次回想深更半夜那似人似狼的慘叫聲,她就全身發冷。
她瞧不起作家的怯懦和瑣碎。在她眼裡,他不過是空虛的一塊補丁,根本不能全盤依靠——當伏食的聲音在黑暗中突現的時候,他竟然一下尖叫出來,那聲音跟女人一樣。
當時,米嘉也嚇了一跳,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
四周一直無聲無息,伏食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他從哪裡開始聽到了米嘉和作家的談話?
米嘉伸手撳亮落地燈,看到伏食穿一件白色老頭衫,一條黑色燈籠褲,平靜地站在作家身後,朝她微微地笑著。
她特意瞅了瞅他的腳,穿的是一雙圓口千層底布鞋,看上去很柔軟。
作家站起來,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她,有些手足無措。
她看出了他的意思,說:“這麼晚了,你不用回去,我家有很多床。”
“噢……”作家含糊地吐出了一個字。
米嘉站起身,帶著他走到一面鏡子前,那是一個門,她輕輕推開,說:“好了,你先去睡吧。”
作家就乖乖地進去了。
安頓好了作家,米嘉回到客廳,坐下說:“今天公安局來人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事。”
“那天晚上,你去玄卦村幹什麼?”
“她約我。”
“那個叫顧盼盼的女孩?”
“我一直以為她叫目分目分。”
“你怎麼認識她的?”
“在咱們公司的午夜論壇上。”
“你趕到之後,她已經死了?”
“是的。”
“你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辱房在不在?”
“好像不在了。”
“看上去像是人咬的,還是動物咬的?”
“人和動物的牙,有區別嗎?”
“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我和她認識之後,她一直拒絕見面。我不明白,出事那天,她為什麼突然約我……”
“她可能察覺到了身邊的某種危險。可是,你去晚了。”
“我到了玄卦村的時候,還跟她通過電話,她告訴我,她穿綠色牛仔褲,紅T恤。一個人殺死另一個人,動作不可能那麼快。我猜,打電話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果然是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鬼……”
“對了,她約我的時候,說過一句奇怪的話。”
“什麼話?”
“她說,我在西郊。我說,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飛過去。她笑著說,要是我在西天呢?”
“也許,打電話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你有沒有想過——兇手是個女的?”
“為什麼?”
“給你打電話的人,就是害死顧盼盼的人。”
“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
“三十年前,那棵老榆樹上,吊死過一個女的……”
多少天后,玄卦村那條光禿禿的土道兩旁,種上了兩排小樹苗。
某天,有個老太太送孫子上學,從這條土道上經過。
一年級的孫子指著那棵老榆樹,說:“奶奶,奶奶,那棵樹上有兩個人。”
老太太一驚,呵斥道:“小孩子不要亂講!”然後,拽著他匆匆走過去。
那棵老榆樹上,掛著一個宣傳牌,上寫:愛護樹木,人人有責。
不過,這個故事已不可信,因為網上有類似的段子。
繼續說伏食回來的這一夜。
這一夜,米嘉再一次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