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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拿著手機想了很久,終於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朝前邁步了,嘴裡嘀咕著:1步,2步,3步……
在他數到第322步的時候,停下來,朝路旁看了看,有七八個人,在圍觀什麼。不見什麼嬰孩。
作家放開腳,大步朝前走了。
沒走出幾步,突然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哭聲,他愣了一下,馬上停住了。轉頭看去,那七八個人中間出現了空當,露出了兩個白白嫩嫩的嬰孩!
那是一對雙胞胎。
他們坐在雙座推車裡,都穿著藍色上衣,長得也一模一樣。一個嬰孩大聲哭起來,一個保姆模樣的女子正在把奶瓶塞進他的嘴中。另一個嬰孩靜靜地坐著,在圍觀者的空隙中,一個勁兒朝他咯咯笑……
他愣愣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快步逃開了。
小人。
十六:已故(1)
連載:門作者:周德東出版社:花山文藝出版社
某出版社有一批新書剛剛印刷出來。
這天夜裡,門衛在樓里巡視,看見一個辦公室里有燈光,就推門走了進去。他看見一個人,正拿著一支碳素筆,在那些新書的封面上畫著什麼,累得滿頭大汗。
這個人聽見門響,轉過蒼白的臉來,看了看門衛,說:“他們忘了在我的名字上加黑框
了,我得一本本補上。”
他是作者,剛死的。
作家在電視裡演講恐怖故事,文字作品在出版社出版,在網絡上傳播,在手機上下載……全方位。
在他遇到“小人”的第二天,有一個姓張的老編輯出了車禍,不治身亡。
次日,張編輯被拉進了火葬廠。
本來,作家最不願意參加別人的葬禮,可是,這個人是他最新一部書《已故》的責任編輯,他無論如何都得去。
上午,他開著那輛桑塔納,來到了郊外的殯儀館。
狹小的告別廳,遺像,輓聯,黑白花圈……
儀式還沒開始,他的手機響了,是簡訊。
他掏出手機,四下看了看,悄悄打開,原來是公司辦公室秘書發來的:老師,《已故》印好了,出版社剛才送來了樣書。
告別廳里安靜而肅穆,不方便講話,他就回了一個簡訊:先放在你那裡吧,我下午回去取。謝謝。
秘書又發來了一個簡訊:現在,您最好回來看一看……這個秘書心直口快,這次卻欲言又止。
他皺起眉頭,發回了一個問號。
秘書吞吞吐吐地補充道:只有你回來,才能做一些補救……
這一天是4月1日,愚人節。可是,這個秘書平時從不開玩笑。
作家悄悄退出告別廳,開車回公司了。
一跨進辦公室,他就問秘書:“書呢?”
秘書朝牆角指了指。
他走過去,拿起一本看了看封面,瞪大了眼睛——他的名字上,圈著一個重重的黑框。
眾所周知,作者的名字上圈著黑框,就表明這個人剛剛去世。從這個意義上講,一個名字鑽進了黑框中,就是走進了一扇死亡之門。
他把書一摔,吼起來:“這是誰幹的!”
秘書小心地說:“你打電話問問出版社吧……”
他抓起電話,氣呼呼地撥過去,停機。再撥,還是停機。
秘書站在一旁,小聲問:“老師,你在給誰打電話呢?”
作家說:“出版社啊。”
秘書說:“你撥的是……張編輯的手機號啊。”
他下意識地打給了一個死人!
他使勁一拍腦門子,趕緊掛機,又撥出版社編輯部電話。
沒人接。這個辦公室里的人,都去參加張編輯的喪事了。
他想了想,撥通了出版社的總機:“請轉印務科。”
電話很快轉了過去,有人接了。
“《已故》的樣書是你們送來的嗎?我是作者!”
“是我們送的,有什麼問題嗎?”忽然,對方意識到了什麼:“您……是作者?”
“我是作者!我問你,是誰在我的名字上圈上黑框的?”
“噢,這部書的責任編輯去世了,收尾工作沒有專人管……領導曾經指示我們,還沒有印刷的新書上,只要有他的名字,一定要圈上黑框,其中就有你這部書……能不能是因為忙亂,他們套錯了名字?”
“不管損失多大,你們必須馬上勒令他們停止印刷!否則,我要告你們!”
“好的,我們現在就聯繫印刷廠。抱歉抱歉!”
這天半夜,作家很晚才睡著。
房子裡,只有他一個人。他終於不再翻來覆去,安靜下來,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上是一個異族女人,她在黑暗中一直靜靜地微笑著。
白色衣櫃的門,在黑暗中靜靜地關著,在那麼漫長的時間裡,它竟始一直挺著,紋絲不動。
書架上那些書,在黑暗中靜靜地擠靠在一起,其中有一個作者名字上圈著黑框。只有這本書,似乎左右扭了一下。
電腦桌上的那隻移動慣了的滑鼠,靜靜地趴著,如同一隻老鼠,在黑暗中看到了什麼,貓著腰,縮在那裡一動不動……
畫上的女人,衣櫃門,書,滑鼠——它們都沒有什麼大動作。
床上的人卻突然坐了起來。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似乎被人卡住了脖子,剛剛掙脫。過了很長時間,他轉身下了床,把電腦打開了。
大家都睡了。
只有米嘉還在線。
他點開她的對話框,開始啪啦啪啦打字。
他說:剛才,我做了一個夢……
對方沒反應。
他說:我夢見了那個殯儀館……
對方沒反應。
他說:天色很暗,我隨著一行戴白花的人,慢慢走到張編輯的遺體前,鞠躬告別。四周響著哀樂,哭聲震天……
對方沒反應。
他說:我彎下腰的時候,忽然發現,那個遺體不是張編輯!……你猜是誰?
對方沒反應。
他說:正是我自己。那個我平展展地躺在告別廳中央,嘴和臉一樣白,沒有一絲血色。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黑得不像真的,似乎染了墨汁……
對方沒反應。
他說:我朝他擠擠眼睛,笑了一下。他的眼皮跳了跳,竟然慢慢睜開了,那裡面,塞滿了血淋淋的棉花。他也擠了擠眼睛,朝我笑了一下……
對方沒反應。
他說:醒過來,我越想越害怕……
此時,他的口氣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在尋找母親依靠。
估計米嘉根本不在電腦前。或者,她已經睡了,忘了關機。
終於,作家不再自說自話。他呆呆坐了一會兒,轉頭四下看了看。
他看到了電視機。平時,他喜歡躺在臥室的床上,看自己的節目,因此就把電視機搬到臥室來了。
電視機正襟危坐,像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和他木木面對。
每個周末的午夜,那裡面就會顯現出他的影象。
電視機正是一個黑框。
十七:背後(1)
連載:門作者:周德東出版社:花山文藝出版社
一個留披肩發的女子走夜路,背後有一個歹徒緊緊跟隨。
那個女子左拐右拐,終於進入了一條地下通道。歹徒追下去,加快腳步,跑到了那個女子背後,低聲說:“搶劫!”
那個女子停住了,但是她沒有轉過腦袋來,只是慢慢撩起了披肩發,竟然露出了一張蒼
白的臉——她一直在倒著走!
她說:“回頭,看看你背後!”
歹徒一驚,轉頭看去,一個女子緊貼他身後站著,臉朝著相反方向,一頭披肩發垂在他的眼前。
新書修改了封面,終於出版了,上市了。
黑框事件,算不上什麼大事,警察不可能立案追查。公司里的同事,也只是最初的幾天,跟著罵一罵印刷廠的荒唐,時間長了,就沒人再提起它了。
此事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過去了。
只有作家還時常提起它來,給人的感覺神神道道的。
這天,米嘉又把作家約到了那家茶館。
“《已故》封面的黑框,已經過去半個月了,你怎麼還念念不忘呢?”
“我總覺得,那不是什麼人的失誤,而是和一個神秘簡訊有著詭秘的聯繫……”
“什麼簡訊?”
“24天前,我接到過一個簡訊,說我朝前走322步,就會遇到一個小人,結果走到那一步,我真的看見了一個嬰孩,朝我咯咯笑……”
“肯定有人搞鬼。”
“我對你說過,我有預感……”
“你的意思是,簡訊是顧盼盼給你發的?”
“就是她。”
“這麼說,陽間的移動公司和陰間的移動公司之間,還有業務聯繫?”說這話的時候,米嘉滿臉揶揄。
“你記不記顧盼盼死的時候,你說過什麼話了?”
“忘了。”
“你說——這世上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鬼。”
“對。”
“我感覺,現在少了一個鬼,多了一個人……”
米嘉不說話了。
她是一個很現實的人,她只怕被警察抓住把柄,從未怕過鬼。可是,作家最後一句話,卻讓她有點冷颼颼的。
現在少了一個鬼,多了一個人……
她反覆琢磨這句話,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恐懼。
恐懼的感覺是一種“空”,慢慢爬進她的胃,在裡面漸漸膨脹,那種“空”越來越巨大……
這一天,作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才爬起來,簡單吃了點東西,無精打采地來到公司,錄節目。
這一期午夜節目的錄製地點,借用了電影廠道具庫四樓的一個走廊。
作家趕到的時候,公司幾個人已經把現場布置好。他們剛剛在電影廠門口吃完飯。
由於樓里光線不好,他們把作家帶到附近一家美容院,借了一個地方,化妝師簡單給他化了化妝,然後,女編導就讓化妝師和兩個出力的小伙子先回家了。
就這樣,作家、女編導還有兩個男攝像一起回到了道具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