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44頁

    足球竟然滾到了他的腳下,那個大孩子飛快地跑過來。

    他笑了一下,抬起腳,把球踢向了他身後的兩個小孩子。一個小孩子搶到了球,興高采烈地踢著它,朝大孩子相反的方向跑了。

    T的房子離街道不遠,不過,這裡的行人很少。

    撒爾幸剛剛走出小區,就看到了一個穿藍色上衣的人——力大驚人、嘴斜眼歪、流著涎水的伏食,突然在東郊現身了!

    他正蹲在街邊,用力搬起一個下水道的蓋子,然後鑽了進去。

    兩個人相距大約100米。

    撒爾幸愣了一會兒,立即掏出手機要報警,可是,他想了想,又把手機裝起來,跑到街角,看到了一個交通警察,正在路邊對一個違章司機罰款,就跑過去,對他說:“我看見了那個狂犬病患者,電視上剛剛播報的!剛才,他鑽進了那個下水道!我手機沒電了,請你趕快報警!”

    說完,他打了一輛計程車,迅速離開了是非之地。

    幾分鐘之後,特警、消防隊員殺氣騰騰地趕到了。

    他們拉起警戒線,擋住圍觀群眾,迅速封鎖了附近的所有下水道出口,然後,攜帶專用裝備,從五個入口鑽進下水道,逐段搜查。

    這個下水道通向排污溝,布網複雜,岔口無數,陰暗狹窄,嚴重缺氧。

    終於,一組特警在一個拐角處發現了伏食的蹤影。他沒有朝前逃跑,而是盯著追趕者,像狼一樣返身爬了過來。

    特警立即停住,舉起麻醉槍,朝他she擊。不知道是沒she中,還是麻醉子彈對伏食沒效果,他死死盯著舉著麻醉槍朝他瞄準的特警,爬過來,爬過來,爬過來……在雙方的距離只剩下兩米遠的時候,伏食終於“撲通”一聲,栽倒在臭泥污水裡。

    這時候,撒爾幸正好到家。

    父親和母親竟然站在樓下等著他!撒爾幸已經很長時間沒回家了,他感到父母似乎蒼老了許多……

    他下了計程車,朝父母走過去。

    父親平靜地看著他,沒什麼表情。他在母親的眼裡,卻看到了晶瑩的亮,那是淚。

    她哭什麼?

    撒爾幸一邊朝前走,一邊迷茫地想。

    在他離父母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一下就傻住了,慢慢回過頭,看見兩個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已經貼在了他的背後,其中那個男子舉起冷冰冰的手銬,朝他晃了晃。

    他猛地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父親和母親。

    父親依然沒有什麼表情,還是那樣平靜地看著他,說:“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

    母親大聲大哭:“撒爾幸,媽媽真的想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媽媽了?是不是啊?……”

    撒爾幸被押上了警車。

    這輛舊警車,撒爾幸很熟悉,風擋玻璃有一個“y”裂紋,貼著白膠布。

    警車開走之後,他戴著手銬使勁扭頭朝後看,母親已經癱在了父親身上,父親扶住她,站得依然筆直。

    撒爾幸的漏洞確實太多了。

    警方從那個寢室老大口中了解到,案發當天,撒爾幸借過宿舍的鑰匙,他自然就成了重大嫌疑人。警方沒有打糙驚蛇,只是暗中開始緊鑼密鼓地調查……

    撒爾幸卻失蹤了。

    這兩個月里,警方在一直尋找他,始終不見他露頭。最後,通過撒爾幸的父母,才把撒爾幸引出來……

    撒爾幸全部招認了。

    他的案子,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司法程序,三個月之後,他坐上刑車,被押赴刑場。

    那次被執行死刑的,只有撒爾幸一個囚犯,他旁邊的四個武警,都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視。只有對面那個跟撒爾幸年齡差不多的武警,偶爾轉過臉來,觀察一下他的表情。

    撒爾幸戴著手銬和腳鐐,兩隻褲腿被麻繩紮起來,那是防止他大小便失禁。

    他一直緘默著。

    幾個人都緘默著,只有車輪飛速滾動的聲音。

    刑車奔向那條岔路。

    “這麼大的公交車,只拉我一個人,全世界還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嗎?”

    ——這麼大的刑車,只拉我一個人,全世界還有比我更孤獨的人嗎?

    “你讓它變幾路它就變幾路,你想去哪裡它就去哪裡。”

    ——我想讓它往回開,可是,我改變不了方向。

    “還有,不用買票!”

    ——對了,我也沒有買票……

    刑車很快就開到了法場。

    風挺大。

    交警臨時拉起了警戒線,沒有人圍觀。

    他被推下刑車的時候,看到了那個廢棄的大壩,看到了滿地的荒糙——那些糙太茂密了,綠得發黑,它們在風中搖晃著,似乎在歡迎撒爾幸。

    撒爾幸沒到這個法場來過,可是,這裡和他夢到的場景竟然十分相似。

    他在幻覺中看到了他的小蕊。

    小蕊在前面的糙叢中蹲著,一下下拔糙。

    撒爾幸手腳上的金屬重量消失了,他朝前走了幾步,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撥糙。

    小蕊拔一會兒糙,就站起身擦一把汗,回頭看看他,在風中一笑,然後繼續蹲下去拔糙。

    他朝她大聲說:“小蕊,你知道嗎?我給你報仇了。”

    小蕊說:“我知道。你看我,多開心,全世界沒有人比我更幸福啦!”

    他又說:“沒人再害你了!小蕊,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小蕊忽然有些憂傷,說:“撒爾幸,我們還回得去嗎?”

    他回頭看看,那輛刑車已經不見了,它拉著那幾個武警回去了,他們把撒爾幸丟在了這個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小蕊的眼淚流下來,說:“撒爾幸,以後呀,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我們要把這裡侍弄得乾乾淨淨的。你看,第一場雪就要下來了,我們得趕緊扎一座糙房子……”

    “是的,我答應過你的!”

    “我們住進去,開始新生活。”

    “對,我們還要生一男一女,兩個,他們長啊長啊很快就長大了,那時候我們養上一群鴨和一群雞,鴨歸女兒看管,雞歸兒子看管……”

    “我們到山頂談情說愛去。”

    “清風吹過來,浩浩蕩蕩,我們在浩浩蕩蕩的風中大聲說著話……”

    在浩浩蕩蕩的風中,槍響了,“撲通”一聲,撒爾幸栽進了荒糙中。

    十五:作家的最後一夜(1)

    2006年8月18日,《出版人》雜誌採訪我。

    “您曾說,展現恐怖,解構恐怖,戰勝恐怖——具體原理是什麼?”

    “人的一生要面對很多門,裡面分別裝著工作、事業、愛情……等等。無疑,有一扇門裡裝著恐怖。假如總共100扇,你如果只能打開99扇,有一扇永遠不能碰,那就是不健全的人

    生。我們必須一次次打開這扇‘不能碰’的門,直到熟視無恐。”

    採訪結束後,我悄悄打開內心,拉開自己的99扇門分別看了看,留下最後一扇緊閉的門,然後睡了。

    伏食被逮住之後,米嘉開車去了傳染病醫院。

    她沒有帶作家。

    她想單獨見見伏食,哪怕是隔著鐵欄杆。

    伏食被關在一個特殊的病房裡,也是四層,鐵門鐵窗。他站在窗子前,一聲接一聲地嚎叫著,慘烈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傳染病醫院。

    這時候已近黃昏,樓下聚集了一些路過的護士和患者,紛紛朝上觀望。

    平時,伏食的雙眼是機智的,現在卻是呆滯的,像一雙野生動物的眼睛,裡面只有恐懼和絕望。

    他的藍色上衣已經破破爛爛,身體到處是傷,嘴巴朝外涌著血。

    米嘉怎麼都想不起,伏食什麼時候有過這樣一件藍色上衣。她站在圍觀者的後面,抬著頭,靜靜地注視他。

    伏食用雙手拼命地搖動窗上的鐵欄杆,弄不斷,就齜著白牙,像老鼠一樣“咯嘣咯嘣”咬,有的牙硌掉了,有的牙硌斷了……

    就是這個男人,曾給她無比奇妙的感覺。

    就是這個男人,永遠保持著足夠的堅硬。

    就是這個男人,每次都給他帶來蹦極一樣的刺激。

    就是這個男人,曾跟她纏纏綿綿同床共枕無數個夜晚……

    此時,他已經窮途末路了。

    觀望的人陸續離開。伏食除了嚎叫,再沒有什麼新花樣了。

    突然,伏食呆滯的眼睛盯住了米嘉,那眼神讓米嘉哆嗦了一下。

    他把臉緊緊貼在鐵欄杆上,聲嘶力竭地喊著:“米嘉,你救我啊——”

    米嘉只是望著他,沒有回話。兩行眼淚順著她眼角的皺紋靜靜流下來。

    這時候,作家一個人呆在玉米花園中。

    晚上,他沒吃一點東西。他不知道,米嘉會不會過河拆橋,今天晚上就逼走,因此,天還沒黑,他就躺下了,瞪著一雙奇亮的眼睛,緊張地等待米嘉從傳染病醫院歸來。

    米嘉進門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她似乎非常疲憊,在門口靠了半天,才換了鞋,走進臥室。

    打開燈,她見作家躺在她的床上,冷冰冰地說:“你睡那個臥室去。”

    作家一骨碌爬起來,說:“好的好的。”然後,趕緊回到了另一個臥室。

    米嘉穿著拖鞋快步跟過來。

    她站在門檻上說:“今天,我留你最後一夜。明天一早,你離開。”

    等了一會兒,她見對方沒反應,就冷笑了一下,說:“你還有什麼理由留在這裡嗎?”

    作家不說話。

    “你是我的丈夫?”

    作家不說話。

    “你是我的情人?”

    作家不說話。

    “你是公司的演講小說家?”

    作家不說話。

    “你是我的僕人?”

    作家不說話。

    “不管你回不回答,反正,明天一早你必須離開。一切都結束了!”

    說完,米嘉“嗒啦嗒啦”地走了回去。

    作家躺在黑暗中,緊緊閉著雙眼,睫毛不停地顫動。

    夜越來越深了。

    人間的喧囂,像灰塵一樣慢慢落定,終於一片死寂。

    不著邊際的夢魘緩緩上升。

    這天晚上,又是靜得異常——狗不叫,貓不叫,烏鴉不叫,蟋蟀不叫,蚊子不叫……

    整個世界好像死機了。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44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