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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她的名字是三個字嗎?”
“……是。”
“她的名字是疊字嗎?”
“……是。”
本來,對方以為顧盼盼想的是一個人,其實顧盼盼想的卻是一個物,因此,僅僅用“是”與“否”根本無法回答。實際上,顧盼盼回答上面這些問題時,心中想的已經是“身份證上的顧盼盼”了。
寢室老大有些得意起來:“她是江蘇人嗎?”
顧盼盼不知道怎麼更正她:“……是。”
寢室老大停了一下,突然問了一句讓所有人都吃驚的話:“她活著嗎?”
顧盼盼的心一沉。對方無疑是在確認,她想的是自己,還是另一個已經死去的顧盼盼。而她好像第一次意識到,她和另一個顧盼盼竟然如此相近:名字,身份,原籍,服飾……
她想了想,說:“……是。”
接下來,寢室老大應該毫不猶豫地說出:你想的就是你自己!……
可是沒有。
她緘默了一會兒,嘿嘿地笑起來,在黑暗中低聲問:“你想的,是你的身份證嗎?”
顧盼盼頭皮一麻。
她給出的8個回答,和一張不常用的身份證隔著十萬八千里,沒想到,寢室老大一下就猜中了。
這種巧合多麼詭異!
顧盼盼下鋪的女生,平時能喝半瓶啤酒,今天她卻喝了兩瓶。
半夜時,她醒了一次,不知什麼時候,“20問”遊戲已經結束,大家都睡著了。月色慘澹,所有的蚊帳都靜靜地垂著,宿舍里死寂無聲。
外面颳風了。
她透過蚊帳,迷迷糊糊朝門口看了一眼,門裂著一條fèng子,應該是有人去了衛生間。
她翻了一下身,繼續睡去。半夢半醒間,她感覺有人輕手輕腳地回來了,朝上鋪爬。哦,原來剛才是顧盼盼出去了。
她爬了兩次才爬上去,鑽進了蚊帳。
下鋪女生記得,顧盼盼的身體挺靈活的,過去,每天夜裡睡覺的時候,她一竄就爬上去。而今天,她似乎顯得有些笨重……
酒勁還在下鋪女生的胃裡涌動,她沒有多想,沉沉地睡去。幾分鐘後,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門似乎又開了,走進一個人,抓住床鋪的扶手,一跳就上去了,鑽進了蚊帳……
她有點害怕了。
如果說後面這個人是顧盼盼,那麼前面爬上去的那個人是誰?
如果說前面爬上去的那個人是顧盼盼,那麼後面這個人是誰?
全世界的人似乎都睡著了,只有她一個人醒著。她連動都不敢動,使勁集中著醉醺醺的意識,聆聽上鋪。
上鋪沒什麼異常。
漸漸地,她又沉入了夢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似乎聽到上鋪翻騰了幾下,接著又沒動靜了。顧盼盼是不是喝多了,要吐?
她自己的胃裡就一直在翻江倒海。
迷迷糊糊又過了很久,她感覺到,又有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爬上了上鋪……這時候,她已經不能肯定哪個片段是夢了。
——早晨,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她爬起來,穿上衣服,朝上看了看,顧盼盼的蚊帳依然垂著。
她拿起臉盆,小聲說:“顧盼盼,起床吧,你今天還得坐火車呢。”
蚊帳里沒有動靜。
她的聲音大了一點:“顧盼盼!”
蚊帳里還是沒有動靜。
她眯起眼睛,朝蚊帳里看去,空的!
她去哪了?
問大家,沒有一個人知道顧盼盼的去向。
有人去廁所喊了幾聲,沒有。
有人去她老鄉的寢室找,沒有。
有人猜測,她已經去火車站了。可是,她的包還在床上。
後來,大家一致認為:她可能在臨走之前,想在學校里四處再看一看。
幾個女生左等右等,過了開飯時間,仍然不見顧盼盼的蹤影。
大家陸續去食堂了。
清潔工打掃廁所時,有個隔擋的門一直閂著。
她敲了敲,又喊了幾聲,裡面始終沒人答應。
她等了一會兒,再敲,再喊,還是沒人答應。
清潔工覺得很奇怪,就從旁邊的隔擋爬了上去,探頭一看,一下就掉了下來,一邊朝外跑一邊驚呼:“死人啦!——”
——顧盼盼死在了廁所里。
她穿著內衣,佝僂著身子,半躺半坐在蹲便池上。
她的臉被毀容了,慘不忍睹。一雙眼睛微微地睜著,似乎在凝視天花板。
她的上身裸露,兩個辱房不見了,血肉模糊。
十:眼珠(1)
連載:門作者:周德東出版社:花山文藝出版社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甲突然說:你看得見我嗎?
乙說:看不見。
甲鬆了一口氣,說:我也看不見你。
乙說:我看不見你,你要是能看見我,那就太恐怖了。
甲說:可是,不對啊,既然你看不見我,說話的時候,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的眼睛?
顧盼盼被害的這天晚上,在玉米別墅中,米嘉仰面躺著床上,一隻胳膊勾著伏食的脖頸。
伏食麵朝她側身躺著,一隻胳膊抱著她的胸。她的胸軟軟的。
這時候,天剛剛黑透。
米嘉說:“伏食,過去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特別害怕。有一天,我聽到了狼叫,好像就在窗外,嚇得我一夜沒敢睡……”
伏食沒說話。
“自從有了你,我就踏實多了。不過,可能是由於那次受了驚嚇,我經常做噩夢。你猜我夢到了什麼?”
伏食沒說話。
“一個像狼的東西,它在我背後跟著我,它也不抓我,也不吃我,就那樣不即不離地跟著我。在夢裡,我到處找你,卻看不到你的影子……”
伏食沒說話。
“在緊要關頭,你們就消失了。男人哪。”
伏食依然不說話。他閉著眼睛,似乎在聽米嘉的心跳。
米嘉轉過頭,說:“讓你說句話,就像吐金子一樣難!”接著,她摸了摸他的胡茬,柔聲說:“其實呀,我喜歡像你這樣沉默的男人。一個男人的舌頭千萬不能長,否則討厭死了。”
說著,她把嘴朝伏食湊過去。
伏食爬起來,開始居高臨下地親吻米嘉。
米嘉含糊地說:“伏食,你在夜裡好像從來沒睜開過眼睛……”
伏食繼續吻她。
米嘉醉醺醺地說:“你不想看看我現在的神態嗎?我都要死了……”
伏食把舌頭伸進了她的嘴中,把她的話堵住了。他的舌頭好像比平常人長很多,它像蛇一樣在米嘉的嘴裡翻來捲去,幾乎插入了她的氣管。
米嘉喜歡這樣的舌頭。
很快,米嘉就輕輕呻吟起來。伏食把舌頭抽出來,在米嘉身體上漫遊一遍,又爬到源頭去喝水。
此時,米嘉已經全部化成水了。
最後,他穿上她,開始朝遠方奔騰。
她緊閉雙眼,只覺得耳旁呼呼生風,不知身在何處……
結束之後,像過去一樣,他暫時不能把她脫下,他趴在她的身上,咬出了她的唇。
今天,他用勁比較狠。
米嘉突然有些緊張。
昨天,10號別墅的一個女人,給她家的狗狗洗完澡,梳完毛,越看越喜愛,伸出嘴和它接吻。沒想到,那條狗狗突然發威,咬住她的嘴唇就不放了,活生生把嘴唇咬了下來。她老公聽到她慘叫,嚇壞了,急忙把狗狗的嘴撬開,用筷子攪動它的嗓子。過了半個多小時,狗狗才把女人的嘴唇從胃裡吐出來。然後,老公拿著嘴唇,趕緊送太太去口腔醫院做再植手術……
電話響了。
米嘉推開伏食的嘴,接起來。
電話是作家打來的,他小心地問:“在幹嗎?”
米嘉有點不耐煩:“在干。”說完,就掛了電話。
這時,伏食艱難地從米嘉身上脫離下來,疲憊地平躺在床上。
米嘉說:“我知道,你一點都不喜歡我。”
伏食靜默了一下,問:“為什麼?”
米嘉說:“一本雜誌里說過,一個男人如果不喜歡一個女人,兩個人做愛時,他就不想睜眼看到她。在心裡,他會假設她是他喜歡的另一個女人……”
伏食轉過頭來,閉著眼睛,一雙眼皮定定地對著米嘉的臉,說:“其實,我閉著眼睛,同樣能看見你。”
睡到半夜,米嘉醒過來,朝背後摸去,伏食竟然又不在了。
3月14日,4月12日,兩個月圓之夜,伏食都出去了。今天是5月8日,陰曆四月十一,他怎麼又不見了?
米嘉開始懷疑自己總結的那個規律了。
她等了好半天,終於睡著了。時間久了,伏食的異常就漸漸變成了平常,她已經習慣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的世界中,米嘉又一次走進那扇夢之門——
那片熟悉的荒原再次顯現出來。
她孤獨地站立在荒原里,手裡拿著一份遺書,眼淚慢慢淌下來。她是個硬氣的女人,在生活中很少哭。
現在,她哭了。
她想,那東西看見自己流淚了,神情一定很得意。可是,她透過淚眼看了看它,它的眼神還是那樣心不在焉,似乎對人類的眼淚並不感興趣。
只是,它那枵枵空腹不停地抽動著。
米嘉也感到腹內發空,肚皮好像挨到了脊樑。她真想一口咬斷它那毛瑟瑟的脖子!
心裡這樣想著,她的兩個膝蓋卻一彎,朝著那個東西跪了下去。
它並不承受,閒閒地望著米嘉,眼神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像人的禮節對它行不通。
米嘉萬念俱灰。
她顫巍巍地站起來,繼續朝前走。
她不知道前途是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是從荒原深處走出來,還是朝荒原深處走進去。
她不知道她是走向自己的家,還是走向它的窩。
她的大腦空蕩蕩,剩下了一縷意識——只有伏食出現,自己才會得救。可是,這個神秘的男人似乎藏進了一個更神秘的地方,永遠不可能再出現了……
天更陰了,而且起了風,荒原動盪起來。她在風聲中,聽見自己的喘息聲越來越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