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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米嘉、伏食、作家都在別墅里。
米嘉把作家從臥室里叫出來,想跟他談談下一部恐怖小說。
根雕茶几上,放著一個摩卡壺,伏食正在用它煮咖啡。
米嘉問作家:
“那部關於狂犬病的恐怖小說,你寫到什麼程度了?”
“一大半了。我速度快,一天10000字。”
“一定要注意口語化,過去你講的故事,總讓人感覺是在讀小說。”
“我意識到了。”
“另外,我們應該調查一下,午夜節目觀眾的男女比例情況,這個對我們很重要。”
“我只知道,我的讀者90%以上是女性。”
“女人的膽子應該更小啊,為什麼越怕越愛呢?”
“這就如同女人對待性的態度。”
米嘉笑了,眼裡she出一种放盪的光:“你們覺得,安全的性和危險的性,哪個更刺激?”
伏食始終沒抬頭,似乎沒聽見。
作家想了想,說:“……危險的性。”
“SM?人與獸?”
“那就不是危險,而是恐怖了。”
“你認為什麼東西最恐怖?”
“……把全世界的精神錯亂者集中在一起,用一種儀器,把他們大腦中的病態影像變成畫面,一個個播放出來,那應該是最恐怖的。”
“就是說,精神錯亂最恐怖?”
“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絕大多數人都不會這樣認為,他們更害怕現實中隨時可能發生的恐怖。因為他們不可能瘋掉,正常和失常離得太遙遠了。”
“過去,我在策劃這個節目的時候,搞過一個調查,問題就是——你最怕什麼?有人說最怕太平間,有人最說怕野外荒墳,有人說最怕天空出現海市蜃樓,有人說最怕蛇和毛毛蟲,有人說最怕吸血鬼,有人說最怕無人的古堡,有人說最怕身邊的人突然變得異常,有人最說怕突然失去現有的一切……幾乎沒有人說,最怕自己突然精神失常,比較貼近的只是,有人說最怕得夢遊症。”
伏食突然說話了:“實際上,一個人精神癲狂,不一定非得受到什麼巨大的打擊,強烈的刺激。還有一種偶然的情況,任何人都有可能撞上……”
作家馬上就盯住了伏食的眼睛,說:“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米嘉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作家,問:“是什麼?”
作家說:“狂犬病。”
伏食專心致志地煮咖啡,不再說話。
米嘉驚慌地問:“狂犬病……太可怕了!那條可惡的德國牧羊犬咬過我,我不會得狂犬病吧?”
作家說:“你不是打疫苗了嗎?不會的。”
米嘉說:“我最怕這種病了。小時候,我家有個鄰居,那女孩本來很健康很快樂,有一段時間,她突然變得狂躁,焦慮,恐懼,不能見水,不能見光,不能見風,一見就害怕,臉色蒼白,渾身哆嗦,四處狂奔……兩個星期之後,她徹底癲狂了,兩個嘴角流著涎水,見人就咬。最後一群人把她結結實實地綁在床上,然後躲得遠遠的,看著她掙扎、狂叫、痙攣……後來,她爸爸回憶起來,十幾年前,有一次她曾經被一隻小貓撓過一次,當時沒有太在意,沒想到就撓那麼一下,她就被感染了……”
作家說:“狂犬病毒會迅速破壞神經中樞,這樣,精神癲狂就可以傳染了,就像伏食說的。”
米嘉說:“要是一直不死,一直那麼驚恐癲狂,那就更嚇人了。”
作家說:“在傳染病中,狂犬病的病死率高居第一位,沾上就活不了!去年,西京狂犬病達到了10年來最高峰。”
米嘉恨恨地說:“應該把狗都殺掉!”
作家說:“現在養寵物的人越來越多。在西京,參加年檢登記的寵物狗就有50萬條,每年西京市至少平均有12萬人被狗咬傷。殺得過來嗎?”
米嘉說:“除了狗和貓,還有什麼動物能傳染狂犬病?我得小心點。”
作家說:“還有兔子和荷蘭豬什麼的,還有狼,狐狸,獾,熊,黃鼠狼,蝙蝠……”
米嘉說:“蚊子呢?如果蚊子叮了一條瘋狗,再叮我,那我會不會被傳染?”
作家說:“在我查閱的資料中,沒看到這樣的案例。不過,我覺得有可能。”
米嘉說:“那就太恐怖了……”
作家說:“我們能做到的就是——見了狗,躲遠點。”
咖啡煮好了,香氣在房子裡瀰漫開來。
伏食站起來倒咖啡,高高地看著作家,說:“可是,你不可能防備人。”
作家看了看伏食,說:“人?”
伏食慢慢地說:“假如有個人,突然衝到你背後,一口咬住你,你躲得了嗎?而這個人就是一個狂犬病患者……”
作家看了看米嘉。
米嘉看了看伏食。
伏食把摩卡壺放在茶几上,盯著作家的眼珠,說:“比如,我現在突然撲上來咬你一口,你朝哪裡跑?
作家哆嗦了一下。
伏食收回目光,坐在沙發上,端起自己的咖啡,輕輕飲了一口。
作家不放心地問:“以前,你沒被狗咬過吧?”
伏食看了看他,反問道:“你呢?”
作家說:“狂犬病最長的潛伏期可以達到30年。每個人都應該回憶一下,小時候,是不是被狗咬過,卻忽略了注she狂犬疫苗……”
米嘉說:“對。我們在播出這個故事的最後,要提醒一下觀眾。這樣,就把故事中的恐怖帶到了現實中!”
伏食哈哈笑起來,說:“每條狗都應該回憶一下,是不是被我咬過。”
七:別墅的鏡子(1)
一個人走進了鏡子迷宮中。
四面八方,出現了千千萬萬個他。
似乎,所有的他都是同一個人,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其實不是。你不知道,每一個他的表情和動作,都有微細差別。就像樹葉,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兩片樹葉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你永遠不可能發現這個秘密,因為你只有一雙眼睛,你永遠不能同時盯住同一個人的兩個影像。
夜裡,米嘉一直和伏食同居一室。
由於兩個臥室都在一樓,在作家這個房間裡,能清楚地聽到米嘉半夜的喊叫聲,不過,對於這種聲音,他的生理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了,甚至是一種噪音。
他只需要安靜。
這天晚上,他懷中抱著手機,在黑暗中睜著一雙眼睛,毫無睡意。
睜開眼睛,四周一片黑暗。閉上眼睛,卻似乎能看到很多東西。
房子裡,依然到處都是玻璃和鏡子。黑暗穿過玻璃還是黑暗,黑暗照鏡子還是黑暗。
門外,傳來一陣躡手躡腳的走路聲,越來越近。
他警覺起來。
門,被輕輕輕輕推開,一個白晃晃的人影閃進來,迅速爬上床,鑽進了他的被窩。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是米嘉。她吃慣了批薩,現在來吃炸醬麵了。
她貼近作家的臉,問:“想我了嗎?”
他勉強轉過身子,抱住了她,半天才說:“米嘉,我想……”
米嘉把手探到作家下面,輕輕揉搓,說:“這些日子,對不起你了。”
作家說:“我得改行了……”
米嘉停下手,問道:“為什麼?”
作家說:“我不適合講恐怖故事。”
米嘉有些不高興了,說:“那你幹什麼?”
作家說:“我想我可以講一點愛情故事……”
米嘉說:“現在,我們的恐怖故事得到了觀眾的認可,要是改變方向,市場就是未知數了。另外,我們的節目時間是午夜,除非你講性故事……”
說著,她的手又動起來。
作家靜靜地躺著,米嘉擺弄的,好像是他的一條領帶。
他無法再進入米嘉了。由於他只能徘徊在她的門外,這改變了他的命運。
過了好久,米嘉累了,失望地嘀咕了一句:“麵條。”然後就爬出了他的被窩,出去了。
作家依然在黑暗中瞪著雙眼。
從鏡子中看作家,作家讓被子埋住了,不見他的心,不見他的眼,不見他的yáng句,只剩一丘鼻子,在一呼一吸地喘著氣。
白天,作家只要一走動,總要盯著自己的腳。
這一天,他走出臥室吃晚飯,一下撞到了玻璃上,“嗵”的一聲。
米嘉顯得有些厭煩,冷冷地說道:“那是冰花玻璃,很貴的!我就不明白,你最近失魂落魄的,總在想什麼?”
作家並不回答,還是朝前走,一直坐到飯桌前,才一字一頓地說:“我在數步子。”
米嘉看了看伏食,伏食低頭朝湯里倒芥末,似乎沒聽見。她問:“就為了那個簡訊?”
作家說:“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個人一生吃多少頓飯,喝多少次水,走多少步路,其實都是定數。也就是說,走一步少一步。”
米嘉鄙夷地說:“你越來越高深了。吃飯。”
作家說:“這個說法是有道理的。如果從前朝後看,一個人活著時多走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都不會改變他的死期。但是,如果從後朝前看,那些死去的人,他們一輩子總共走了多少步,都是有數的,不會多一步也不會少一步。從這個角度說,他活著時,一定是走一步少一步。我說明白了嗎?”
伏食抬起頭來,靜靜看了作家一眼,說:“你說得很明白。”
作家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已經有一種畏懼。那是一個中年男子對一個青年男子的懼怕,也攙雜著一個正常人對一個不正常人的懼怕,或者說是一個不正常人對一個正常人的懼怕。
他開始吃飯。
最近,他的食慾大減,每頓只喝點粥。
米嘉嘲弄地笑了笑,一邊吃飯一邊說:“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現在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就可以不死了?這真是一個長壽的好辦法,應該在我們的健康節目裡推廣一下。不過,如果
大家都坐在床上不動彈,我們的飯從哪裡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