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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剛點點頭說:是的,這次潰退,指揮官有很大的責任,我們不能容忍那些在戰場上只顧逃命的高級軍官。

    戰時軍事法庭在市內的一個露天體育場開庭,體育場內坐滿了小士兵,他們大多參加過渤海戰役和天津保衛戰,有很多裹著繃帶拄著拐杖的傷員。被指控臨陣逃脫的軍官有很多,但這次審理的是其中4名級別最高的師級軍官。這4名被告穿著已摘掉了肩章和領章的軍服,垂頭喪氣地面對著上千名士兵。

    憑什麼審判我,我不服!F集團軍116師師長指著法官席說,你們難道不知道,當時,攻下496灘頭陣地的日軍陸戰3師已向我的側後迂迴,我不後撤,等著被包圍嗎?再說了,我左翼的115師也撤了,他們的師長怎麼沒在這兒?

    法官說:115師的情況與你們完全不同,他們是在接到集團軍軍部命令後,有組織撤出陣地的,他們師部的所有指揮官一直堅守著自己的位置。而你呢?當你發現面臨被包圍的險況時,丟下部隊自己跑了!

    我沒跑!

    你當然跑了!是坐我的直升機!證人席上,F集團軍的一位陸航中尉飛行員大聲說。

    他跑了,我們好多人都看見了!旁聽席上116師的小士兵紛紛站起來喊道。

    116師師長仍然硬著頭皮說:那我還能怎麼著?敵人的艦炮轟擊一停,陣地上的士兵都跑光了,前線指揮官攔都攔不住,局勢已經失控,讓我一個人在那兒等死不成?!

    旁聽席上一片譁然,一名頭上扎著繃帶的孩子從觀眾台上跳下來,走到法官席前說:他這是誣衊!

    一位少校也跳下來說:在你乘那架直升機飛走後,我們師5公里的岸防陣地上至少還有一半的部隊在堅守!你一跑,師部也都散了,是與師部失去聯繫才使陣地全線崩潰的!

    116師師長還想爭辯,旁邊的另一名被告,也是一名大校,拍了拍他的肩說:算了算了,丟人就丟到這兒吧,我們自已做自己當!

    最後宣判,4名被告都因臨陣逃脫被判死刑。但被告們並沒有太大驚慌,因為他們知道,孩子軍事法庭與大人的還有一點不同:判決是否執行最後還要由他們自己決定。小法官走下審判席,手裡端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放著四枚手雷,是那種攻防兩用的手雷,現在都擰下了預裂外殼,顯得很小。法官對被告們說:

    開庭時已經向你們說明了:本庭的判決要由你們自己自願執行。你們有兩個選擇:或者

    拿一個手雷找個地方自己執行判決,或者,法官一指體育場的大門,從這兒滾出去,

    滾得遠遠的,愛去哪兒去哪兒,但永遠別現沾軍隊的邊!

    一個被告看著盤子裡的手雷,畏畏縮縮地說:我跑就是因為怕死,怎麼能自已去死呢,要這樣兒,還不如當初......

    116師師長大叫一聲:別扯旦!你們現在執行好了,要不我就走了!

    法官把盤子放到他們面前的桌子上,對他們說:願拿就拿,不拿就滾!

    116師師長轉身走去,邊走邊喊:滾就滾,哼,我再也不回軍隊了,軍隊不公平!其它三名被告也低著頭跟著他向體育場外走去,當他們路過看台間的過道時,從看台上下起了唾沫的大雨,四個被告捂著頭跑了出去。

    小法官也向後啐了一口,把盤子裡的手雷收起來。

    開庭過程中一直在旁邊觀看的呂剛這時站起來說:大家先不要散,我請你們看一段錄像,這盤錄像帶是前天,也就是日軍占領天津後的第9天,留在天津的一支游擊隊越過戰線帶來的。

    體育場的大屏幕上映出了錄像帶上記錄的圖像。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大房間,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的一盞日光燈昏暗的燈光下,可以看到大房間擺滿了嬰兒床,有一些保育員女孩兒穿行於其間。呂剛介紹說:

    這是天津市第六保育站,這個保育站中共收養了三千多個嬰兒,敵人攻城時,因為行動不便,有457個嬰兒和五十多名保育員沒有撤退,後來就留在了失陷的城市中,這些嬰兒都是這個保育院中年齡最小的,都不到1歲。大家看到的畫面,都是由一名保育員用小攝影像機拍的。現在是日軍剛進城不久......

    畫面中嬰兒床間的女孩兒都同時把頭轉向一個方向,然後她們都恐懼地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在大房間的一角擠成一堆。鏡頭轉向,幾名日本海軍陸戰隊員從剛剛撞開的門沖了進來,他們都穿著藍白色的海上迷彩服,臉上塗著黑色的偽裝油彩,看上去猙獰強悍,他們端槍四顧,發現沒有危險後都鬆了一口氣。一名小少校走向前來,與其它士兵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沒塗偽裝色,還戴了付眼鏡,顯得文質彬彬。

    誰的,這裡的負責?誰的?他用生硬的漢語喊道。

    從遠處縮擠在角落的那堆女孩兒中站出一個留著長長披肩發的女孩兒,她怛怯地走上前來,說:我是保育院院長。

    少校對她敬了個禮,說:我是陸戰3師社會聯絡處井上靖少校,我們負責籌集本師的軍糧。我軍挺進迅速,糧食不足,請您協助,謝謝!他又直挺挺地鞠了一躬。這段話他說的很流利,顯然是預選背好的。

    小院長驚恐地搖搖頭:我們沒有糧食啊!

    少校和藹地笑笑:有的有的,看那邊有大大的那個......哦,粉奶。

    那些奶粉是給這些小寶寶吃的呀!

    少校笑得更動人了,同時搖著手:哦,奶粉奶粉,粉奶的不是。我們給你們那個,借條,以後會還的!以後,日本國會在這裡開工廠,產奶粉!我們的奶粉喝了,長高高個子,我們的粉奶,哦,奶粉,好;你們的,不好。

    可小寶寶們現在吃什麼呢?

    我們不都拿走,戰爭時期嘛,還是軍隊的重要,請理解,他又更深地鞠躬,請寶寶們理解!

    我們本來就不多了!沒誰請你們來呀!!小院長憤怒地喊。

    少校又甜甜地笑了起來:小女士,小朋友,這麼說就不好了嘛!遊戲嘛,大家都要來玩的!來玩就要有糧食,沒糧食,玩的不好。

    在少校又鞠了一躬後,士兵們就衝過去搶奶粉,有幾個女孩子去攔他們,一名士兵沖天鳴槍,一串子彈把天花板打得掉下大股塵土,女孩子們都驚叫著捂住耳朵,周圍小床里的嬰兒們都大哭起來。

    奶粉被一箱箱地搬走了,最後只留下了不到三分之一。

    少校是最後離開的,他懷裡抱著一個嬰兒,耐心地哄他不哭,他最後把嬰兒遞給小院長,摸摸娃娃的小臉蛋兒,露出他那特有的甜笑說:寶寶真好!寶寶可愛!寶寶理解!然後走了。

    接下來的畫面是兩個小時後,又有日軍衝進了保育院,這次來的不是陸戰隊而是陸軍,人數更多,但沒有一個會講漢語的,那個粗壯的陸軍上尉對女孩子們又是敬禮又是鞠躬,嘰哩哇啦地說著她們聽不懂的話,然後士兵衝過去搶剩下的奶粉,遇到阻攔又是沖天鳴槍把女孩子們嚇到一邊去,這次他們又搶走了剩下奶粉的一大半。

    後面的畫面記錄了日軍在這一天中又有兩次來搶奶粉的情景,最後一次他們把所剩下的奶粉全部拿走了,還搶走了大部分的礦泉水(這時城市已經斷水)。小院長因竭力阻止那群野獸般的男孩兒,頭上挨了一槍托,被打昏了。

    接下來的畫面掃過了一個個小床,上面的小娃娃都餓得大哭。下一個畫面是從樓上向下拍的,這時好像是第二天中午,幾個女孩兒正走出保育院的大門,她們有的提著袋兒,有的推著自行車,顯然是去為嬰兒們找食品和水。她們剛剛來到大街上,就有一輛日軍巡邏的裝甲車開過來,車上有一個擴音器放出生硬的漢語錄音:

    這一帶屬絕密軍事禁區,平民不許上街!一個星期之後將解除戒嚴,如您確實有事到那時再出來,這之前撤擅自外出將遭到she擊!

    這錄音反覆播放,裝甲車上的機槍後面有兩個士兵衝著女孩兒們哇哇大叫,讓她們回去。

    裡面的娃娃們餓了,我們給他們找吃的!!女孩子們沖裝甲車喊,其實這沒有必要,

    那些士兵應該能聽到保育院中幾百名嬰兒的哭聲。

    裝甲車上的機槍響了起來,子彈打在女孩子們前面的水泥路面上,激起了一串火花,一發跳彈擊中了一個女孩兒的腿,她大叫一聲跌在地上。其他女孩兒驚叫著縮進門去,接著她們中的三個人又出來把那個腿流血的女孩兒拉進去。

    下一個畫面又到了晚上,那個大房間中的嬰兒還在哭,但哭聲與白天已不同,那是一種沙啞的、窒息的哭聲。

    下一個畫面是白天,大房間中的哭聲沒有了,嬰兒們似乎都睡著了,但鏡頭移近一個個小床,看到娃娃們大多睜著眼,小嘴都張著,但哭不出聲來。

    一個娃娃在用盡全力徒勞地吸著空奶瓶,他的小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奶瓶,好像對它充滿了仇恨。

    接下來的畫面是第三天的晚上,嬰兒的哭聲再次充滿了大房間,這哭聲與上一次又不一樣了。十幾年後,一位歷史學家寫道:那是一種聲嘶力竭的慘叫,是一把最鋒利的刀子,可以切斷最堅強的神經。它仿佛不是對著人,而是對上帝。到了後半夜,這聲音弱了下來,那些幼小的生命已失去了呼救的對象,他們終於知道:上帝死了。

    下一個畫面又是從樓上的窗子中向外拍的,由於是夜裡,畫面很模糊。可以看到一排昏暗的街燈,街對面的樓房黑乎乎的,只有零星幾個窗口亮著燈,畫面的下方是一堵牆,這是保育院的後院牆。牆頭上出現了幾個小小的黑影,十分模糊,在路燈的燈光下成黑色的剪影,但從這些小身影的輪廓可以看出是幾個女孩子。那幾個女孩子從牆上小心地滑下去,來到保育院外面,然後她們穿過街道,在路燈下可以看到她們大部分都帶著準備裝食品的袋子和裝水的塑料桶。她們中不止一個人在下牆時摔傷了腳,走路一瘸一瘸的。這時牆頭上還有身影出現,更多的女孩兒在翻牆出去為嬰兒尋找食物。

    這時畫面突然清晰起來,光亮來自對面樓上3團急驟閃動的小火焰,它使周圍的一切都凸現在閃光之中。錄像機錄下來的機槍she擊聲只是一片嘩嘩的噪音,正在過街的幾名女孩兒瞬間被彈雨激起的泥土罩住了,她們在閃光中倒下時很像是用高速攝影拍下的慢動作。從那團飛濺的泥土中伸出一條線,這條彈著點向牆飛快移來,牆頭上濺起了被打碎的磚塊,還在牆頭上的幾名女孩紛紛抽搐著高高地摔了下來,最後一個女孩兒在掉下來前可以清楚地看到從她身上飛揚的血滴。三團火焰消失了,在路燈的燈光下,街上的那些女孩兒靜靜地躺在一大片血泊中,而牆下被打死的女孩兒隱沒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見了。對面樓上那幾個零星的窗口繼續亮著燈,像一隻只黑夜中的怪眼。

    下面的每個畫面都很短,反覆切換了好幾次,每一個畫面出現,它下方紅色的日期顯示碼都增長了一日。

    又是白天,陽光從窗中she進來,成一道道白色光柱,那一片小床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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