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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失去所有財富而患精神分裂症的人也撲過來同因失去所有財富而自殺未遂者一起轉動轉輪,他的病顯然還沒好利索,沒說什麼,只是對著下面的深井笑。小橋完全傾覆了,沈華北雙手抓著欄杆倒吊在深井上方。
這時的他並沒有多少恐懼,望著腳下深不見底的地獄之門,自己不算長的一生閃電般地掠過腦海: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灰色的,在那些時光中記不起多少快樂和幸福:走向社會後,他在學術上取得了成功,發明了「糖衣」技術,但這並沒有使生活接納他;他在人際關係的蛛網中掙扎,卻被越纏越緊,他從未真正體驗過愛情,婚姻只是不得已而為之;當他打定主意永遠不要孩子時,孩子來到了人世……他是一個生活在自己思想和夢想世界中的人,一個令大多數人討厭的另類,從來不可能真正地融入人群,他的生活是永遠的離群索居,永遠的逆水行舟,他曾寄希望於未來,但這就是未來了:已去世的妻子、已成為人類公敵的兒子、被污染的城市、這些充滿仇恨變態的人……這一切已使他對這個時代和自己的生活心灰意冷。本來他還打定主意,要在死前知道事情的真相,現在這也無關緊要了,他是一個累極了的行者,惟一渴望的是解脫。
在井邊那群人的歡呼聲中,沈華北鬆開了雙手,向那發著藍光的命運靶標墜下去。
他閉著眼睛沉浸在墜落的失重中,身體仿佛變得透明,一切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已離他而去。在這生命的最後幾秒鐘,他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首歌,這是父親教他的一首古老的蘇聯歌曲,在他冬眠前的時代已沒有人會唱了,後來他作為訪問學者到莫斯科去,在那裡希望找到知音,但這首歌在俄羅斯也失傳了,所以這成了他自己的歌。在到達井底之前他也只能在心裡吟唱一兩個音符,但他相信,當自己的靈魂最後離開軀體時,這首歌會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的……不知不覺中,這首旋律緩慢的歌已在他的心中唱出了一半,時間過去了好長,這時意識猛然警醒,他睜開雙眼,看到自己在不停地飛快穿過一個又一個的藍色光環。
墜落仍在繼續。
「哈哈哈哈……」他的耳機中響起了鄧洋的狂笑聲,「快死的人,感覺很不錯吧?!」
他向下看,看到一串撲面而來的發著藍光的同心圓,他不停地穿過最大的一個圓,在圓心處不斷有新的小圓環出現並很快擴大;向上看,也是一個同心圓,但其運動是前一個畫面的反演。
「這井有多深?」他問。
「放心,您總會到底的,井底是一塊堅硬平滑的鋼板,叭嘰一下,你摔成的那張肉餅會比紙還薄的!哈哈哈哈……」
這時,他注意到面罩右上角的那塊液晶顯示區又出現了,有一行發著紅光的字:您現在已到達100公里深度,速度1.4公里/秒,您已經穿過莫霍不連續面。由地殼進入地幔。
沈華北再次閉上雙眼,這次他的腦海中不再有歌聲,而是像一台冷靜的計算機般飛快地思索著,當半分鐘後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明白了一切:這就是南極庭院工程,那塊堅硬平滑的井底鋼板並不存在,這口井沒有底。
這是一條貫穿地球的隧道。 「它是走切線,還是穿過地心?」沈華北問,只是思維以語言的形式冒了一下頭。
「聰明的頭腦,這麼快就想到了!」鄧洋驚嘆道。
「很像他兒子。」有人跟著說,聽上去可能是中部斷裂災難留下的孤兒。
「是穿過地心,由中國的漠河穿過地球到達南極大陸的最東端南極半島。」鄧洋回答沈華北說。
「剛才那座城市是漠河?!」
「是的,它因作為地球隧道起點而繁榮起來。」
「據我所知,從那裡貫穿地球應該到達阿根廷南部。『』」不錯,但隧道有輕微的彎曲。「
「既然隧道是彎曲的,我會不會撞上井壁呢?」
「如果隧道筆直地直達阿根廷,你倒是肯定會撞上,那種筆直的地球隧道只有在貫穿兩極之間的地軸上才能實現,這種與地軸成一定角度的隧道必須考慮地球的自轉因素,它的彎曲正好能讓你平滑地通過。」
「呵,偉大的工程!」沈華北由衷地讚嘆道。
您現在已到達300.P~.t.深度,速度2.4~A -I/秒。已進入地幔黏性物質區。
他看到自己穿過光圈的頻率正在加快,下面和上面那兩個同心圓的密度增加了許多。
鄧洋說:「關於建造穿過地球的隧道,不是什麼新想法,十八世紀就有兩個人提出了這個設想,一位是叫莫泊都的數學家,另一位則是舉世聞名的伏爾泰。到後來,法國天文學家佛蘭馬理翁又把這個計劃重新提了出來,並且首先考慮了地球的自轉因素……」
沈華北打斷他問:「那你怎麼說這想法是從我這裡來的呢?」
「因為前面那些人不過是在做思想試驗,而你的設想影響了一個人,這人後來用自己魔鬼般的才能促成了這個狂想的實現。」
「可……我不記得向沈淵提起過這些。」
「真是個健忘的人,你做了一個後來改變人類歷史進程的設想,卻忘了。」
「我真的想不起來。」
「那你總能想起那個叫貝加多的阿根廷人,還有他送給你兒子的生日禮物吧?」
您現在已到達1500公里深度,速度5.1公里/秒,已進入地幔剛性物質區。
沈華北終於想起來了。那是沈淵六歲的生日,沈華北請在北京的阿根廷物理學家貝加多博士到家裡做客。當時南美兩強已經崛起,阿根廷隊南極大陸的大片陸地提出領土要求,並向南極大量移民,同時快速發展核武器,讓全世界大驚失色。
在後來的全球無核化進程中,阿根廷自然是以有核國家的身份加入聯合國銷毀委員會,沈華北和貝加多都是這個委員會中一個技術小組的專家。
那次貝加多給沈淵帶來的禮物是一個地球儀,它是用一種最新的玻璃材料製成的,那種玻璃是阿根廷飛速發展的技術水平的一個體現,它的折she率與空氣相同,因而看不出玻璃球的存在,地球儀上的大陸仿佛是懸浮在兩極之間,沈淵很喜歡這個禮物。
在晚飯後的聊天中,貝加多拿出了一張中國國內的大報,讓沈華北看上面的一幅政治漫畫,畫上一位阿根廷球星正在踢地球。
「我不喜歡這個,」貝加納說,「中國人對我的國家的了解好像只限於足球,並把這種了解引申到國際政治上,阿根廷在你們的眼中也成了一個充滿攻擊性的國家。」
「您要知道,阿根廷畢竟是在地球上與中國相距最遠的一個國家,你們正在地球的對面。」趙文佳微笑著說,從沈淵的手中拿過那個全透明的地球儀,在上面,中國和阿根廷隔著那個超透明的球體重疊在一起。
「其實我有個辦法能夠使兩國更好地交流,」沈華北拿過地球儀說,「只需從中國挖一條通過地心貫穿地球的隧道就行了。」
貝加納說:「那個隧道也有一萬兩千多公里長,並不比飛機航線短多少。」
「但旅行時間會短許多的,想想您帶著旅行包從隧道的這一端跳進去……」
沈華北的本意是想把話題從政治上引開去,他成功了,貝加納來了興趣:「沈,你的思維方式總是與眾不同……讓我們看看:我跳進去後會一直加速,雖然我的加速度會隨墜落深度的增加而減小,但確實會一直加速到地心,通過地心時我的速度達到最大值,加速度為零;然後開始減速上升,這種減速度的值會隨著上升而不斷增加,當到達地球的另一面阿根廷的地面時,我的速度正好為零。如果我想回中國,只需從那面再跳下去就行了,如果我願意,可以在南北半球之間做永恆的簡諧振動,嗯,妙極了,可是旅行時間……」
「讓我們計算一下吧。」沈華北打開電腦。
計算結果很快出來了,以地球理想的平均密度,從中國跳進地球隧道,穿過直徑一萬兩千多公里的地球,墜落到阿根廷,需四十二分鐘十二秒。
「快捷的旅行!」貝加納高興地說。
您現在已到達2800 里深度,速度6.5公里/秒,您正在穿過古騰堡不連續面。進入地核。
墜落中的沈華北又聽到鄧洋說:「在那個晚上,你一定沒有注意到,你的兒子瞪圓了那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出神地聽著你的話,你更不可能知道,他盯著床頭的那個透明地球一夜沒睡。當然,你對兒子的這種影響可能有過無數次,你在沈淵的心靈中播下了許多狂想的種子,這只是其中開出花朵的一顆。」
沈華北凝視著周圍距自己四五米遠處的那一圈飛速上升的井壁,高頻掠過的環繞光圈使井壁的表面有些模糊。
「這是新固態材料嗎?」他問。
「還能是其它什麼?有什麼別的材料具有建造這樣的隧道的強度呢?」
「這樣巨量的新固態物質是如何生產出來的?這種比重大得能沉入地層的材料怎樣搬運和加工呢?」
「只能最簡略地說說:新固態物質是通過連續不斷的小型核爆炸生產出來的,核心技術當然是你的『糖衣』,其生產線是龐大而複雜的;新固態材料有多種密度級別,較低密度的材料不會沉入地層,用它造出一個面積較大的基礎,將高密度材料放置於其上,其壓強被基礎分散,就能夠浮在地面上了,用類似的原理,也可以進行這種材料的運輸;至於新固態材料的加工,技術更加複雜,以你的知識水平可能無法理解。總之新固態材料已經是一個龐大的產業,其經濟規模超過了鋼鐵,它並不只是用於南極庭院工程。」
「那麼這條隧道是如何建成的呢?」
「首先告訴你一點:建構隧道的基本構件是井圈,每個井圈長約一百米,整條隧道是由大約二十四萬個井圈連接而成。至於具體的施工過程,你是個聰明人,也許自己能想出來。」
您現在已到達4100公里深度,速度米7.5公里/秒,正處於液態地核中部。
「沉井?」
「是的,是用沉井工藝,首先從中國和南極將井圈沉入地層,並拼接成貫穿地球的一條線,第二步是將拼接後的井圈中的地層物質掏出,隧道就形成了。你在隧道入口的外面看到的那些鐵山,就是由從隧道的地核部分中掏出的鐵鎳合金堆成的。具體的施工要由地下船來進行,這種能在地層中行駛的機器也是由新固態材料製造的,有的型號能在地核深度行駛,它們能在地層中使下沉的井圈定位。」
「這樣算下來,只需十二萬個井圈。」
「超固態物質承受地球深處的壓力和高溫是沒有問題的,但地下還有許多流動體,較淺處是流動的岩漿,更危險的是地核中的液態鐵鎳流,它們對隧道產生巨大的剪切衝擊,新固態材料的強度能夠承受這種衝擊,但井圈之間的連接處就不行了,所以隧道由內外兩層井圈構成,內層的井圈緊貼外層井圈,兩層井圈間相互交錯,這樣就使隧道形成了足夠的抗剪切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