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 師父
管衛向後退了幾步,只留下秋秋一個人站在水池邊上。
秋秋蹲下來,手伸進水裡。
池水並不象別處的泉水一樣清涼,而是帶著淡淡的暖意。
象是溫泉。
很舒服。水特別的軟,特別的滑,溫度適宜。
秋秋覺得腦子裡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些畫面在眼前浮動。可是她想仔細去看的時候,那些畫面卻象泉水上面浮動的水氣一樣,根本看不清楚,也觸摸不到。
一定有個人,曾經受過傷,在這裡調養。
那個人不是她自己,也不是拾兒。
那個人是誰呢?
應該是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
望著池水的時候她有些恍惚。
心裡那種酸楚和無助的感覺……那麼真實。
她是不是曾經就站在這個水池邊上,看著一個對她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在池水中療傷?
那個人是誰?
腦子裡還模模糊糊的,但是她的身體象是有自動的意識,嘴唇輕輕動了一下。
「師父……」
秋秋有些吃驚的捂著嘴。
她剛才喊了什麼?
師父……嗎?
不,不,當然不是嚴姑姑。
是她前一世的師父吧?
她聽說過的,前一世她是離水劍派的弟子,她的師父道號是玉霞真人……
師父?
毫無預兆的,一滴淚珠從她眼眶裡滑下,落進了水面。
玉霞真人曾經受過那樣重的傷。還在這裡調養過傷勢?
這事傳說里可沒有,秋秋可以確信她沒有聽人說過。
那麼,剛才的感覺和那種抓不住的印象,都是她自己想起來的?
玉霞真人當然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當時一場浩劫。殞命的人當然遠遠不止秋秋和玉霞真人師徒。
秋秋蹲在水邊。
她不記得……不記得玉霞真人的相貌,完全想不起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可是只是念叨這個名字,就讓她覺得有一股難耐的酸楚從心底直泛上來。
那麼絕望,那麼難受。
喉嚨象是被什麼堵住了,憋得她喘不過氣來。
管衛遠遠站在那兒看著她。
他想起了從前,他陪她過來的時候。
那時候玉霞真人情勢危急,秋秋在泉水邊,也是這樣無助的把自己縮成了一團。
可是無論是從前那一次,還是現在這一次。他都無法為她排遣的憂難,只能這麼遠遠的陪伴她,看著她。
秋秋出來的時候神情很平靜,還向他道了一句謝。
管衛只說:「沒什麼,不必客氣。」
秋秋想找回過去的記憶,他知道。
在九峰,也許除了峰主,他是最熟悉她的人。
秋秋在九峰的待的時間並不算長,中間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在閉關。剩下的那些時候,他時時都能見著她。在奉仙居。在河邊,在試煉洞……他指點過她劍法和拆招,她也反過來給予他啟發。他在試煉洞所領悟的劍法和至理
那一幕幕的過往被他珍藏在心底深處,就象閃閃發亮的珍珠。
那是他最重要的,無法割捨的回憶。
兩個人和來時一樣,還是不怎麼說話。
已經走出老遠了,秋秋在靈禽的背上迴轉頭。
已經看不見剛才停留的地方了。
但是她覺得手掌上還殘留著剛才泉水的觸感,鼻端也還是那種潮濕的,縈繞不去的氣息。
靈禽從樹巔掠過。茫茫樹海一眼望不到邊際。眼前一片開闊。太陽升了起來,艷陽滿眼。
「第七峰就在那個方向。」管衛遙遙指了一下。
秋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有霧氣。所以看不太清楚。
「要過去看看嗎?」
秋秋當然不反對:「好。」
靈禽掉轉方向,拍打著翅膀向前飛。
靈禽在第六和第七峰之間盤旋,秋秋看著這兩座遙遙相望的山峰。
第七峰按理說。該在第六和第八峰之間。
但事實是,它的確看不見。
如果只是隱形的,確實存在的話,靈禽在這兒飛來飛去怎麼都會碰到吧?但事實是,這座山峰不但看不見,而且也觸不到,秋秋張開手臂,手裡只觸到了風。
沒有實物,沒有山石樹木,沒有那座理論上應該存在的山峰。
第七峰究竟是不是存在呢?
一定存在,不然整個九峰的人千百年來難道都集體在編造一個謊言嗎?
但是,這座第七峰,好象並不存在於現實空間。人們看不到它,觸摸不到它,用盡辦法都無法找到。
據說,第七峰歷代都只有掌峰才能看見,才能進入。它只承認一個有緣人。
緣這個字,可真奇妙。
秋秋想,這麼一座看不見的山峰,前世她是怎麼找到的?第七峰為什麼會承認她這麼一個修為淺薄的外來者為掌峰?
她在第七峰得到了什麼樣的傳承?
後來她那種能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就是第七峰給予她的嗎?
靈禽盤旋了一會兒,什麼異狀也沒有。
秋秋想,前世她能找到,不見得這一次還能找到這座山峰。
機緣這種事,縹緲得很,難以抓住。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人生中不可能兩次趟過同一條河流。
也許前一世會遇到的,這一世卻再也遇不到了。
秋秋並不是垂涎那能夠逆天的能力。
她只是想找回自己的記憶。
靈禽落下地來。
秋秋往前走了幾步,遠遠的河的對岸,有幾隻麋鹿在悠閒的吃草。秋秋看它們。它們也好奇的往這邊張望。
它們一點都不怕人,看了一會兒,可能覺得這兩個人沒有什麼新奇,又低下頭喝水。
管衛沉默的陪著她。
「管兄是第二峰的掌峰?」
「是。」管衛答話永遠是惜言如金。絕不肯多說。
「當上掌峰的試煉難嗎?」
管衛想了一想,才說:「當時有幾個同門一起,最後成為掌峰的是我。得到掌峰傳承的時候,我有一種感覺。我覺得是這座山峰選擇了我,我,同第二峰,就象是很久以前就已經熟識,已經尋找了彼此很久才終於重逢。我對第二峰毫不陌生,有時候甚至覺得。山峰也有著記憶和感情,有呼吸和生命。」
「是這樣……」秋秋覺得這種體驗真是不可思議。
「是。我歡悅的時候,山峰似乎也同我一樣雀躍歡喜。我沉鬱的時候,它也變得肅然安靜。我彷徨不安的時候,吹過耳畔的風聲似乎都在無言的安慰我。」
秋秋都快聽呆了。
管衛可不是那種會傷春悲秋敏感過頭的人。他挺拔的如一棵松柏樹,心靈與外表一樣堅實強大。
他說的話,一定是他非常真實、深刻的感受。
人與山峰之間,是這樣一種奇妙而和諧的關係嗎?
秋秋撿了一塊小石子,朝著前方的水面拋過去。
她的技術顯然不怎麼樣,石子在水面上彈了一下。連第二跳都沒有成功,就一頭栽進了河水裡。
秋秋也不氣餒,她又拋了一塊。
這第二位比起第一位先行者有了長足進步,足足彈起了三次。
她覺得她就象這石片兒。
雖然是同一條河,也是同一個人拋出的石子,但是行運的軌跡是完全不一樣的。
管衛沉默的看著她,也撿了一塊石頭拋出去。
秋秋看那塊石頭象長了翅膀的靈巧的鳥兒,一下,兩下。三下的在水面上跳躍。
「七、八、九……」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這塊石頭一直跳出了秋秋的視野。都沒有沉下去。
真不科學。
秋秋知道管衛劍法很高明,難道這種事情一通百通嗎?劍法高手就一定也是拋石子兒的高手?
秋秋興致勃勃的問:「有秘訣嗎?也教教我。」
管衛在河灘上看看。找出一塊個頭兒比較小的石子遞給她。
「不要覺得它會沉下去,它就不會那麼容易向下沉。」
呃……
秋秋本來以為秘訣會是手法力道角度等等教條,沒想以竟然是這麼唯心這麼主觀的一句話。
想著它能飛起來它就能飛起來嗎?太不科學了。要是想一想真的有用。那豈不是她想著自己能看到第七峰就能看得到?再放大一倍說,她想著要悟道成仙,就能真的成仙嗎?
秋秋看著管衛有點兒愣神。
等了一下,發現管衛沒別的話囑咐她了。
合著這一句話就是他教學的全部內容。
秋秋看看手裡的石子兒。
石子兄,你能聽得到我的心聲嗎?雖然咱們此前素不相識,但是俗話說得好,有緣千里來相會,心有靈犀一點通……希望你給點面子,跳得遠一點,爭取跳出跳水夢之隊的水平來。
要不是管衛很嚴肅的站在一邊兒旁觀,秋秋都想往石頭上吹口氣,再搓個幾下。
她滿懷希望的把這第三枚石子兒扔了出去。
這塊被她寄予厚望的石子兒在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撲通一聲砸進水裡,還濺起挺高的一蓬水花——
秋秋還指望著它身上能展現奇蹟,但事實證明,這塊石頭很不爭氣,辜負了她的殷切期盼,一頭扎進河裡就不再冒頭了。
秋秋有點兒無辜的轉頭看管衛。
管衛很平靜地說:「多練幾次就好了。」
秋秋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出來好一會兒了,咱們回去吧。」
剛才他們乘的靈禽已經偷空兒跑到淺灘處去捉小魚吃了,一捉一個準。
管衛打個唿哨,其中一隻抬頭看看這邊,另一隻顯然還沒吃過癮,頭都沒有抬起來。
兩隻吃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