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發現
添丁是一件喜事。
家裡的氣氛又忙亂又熱鬧,等秋秋想起拾兒帶來的點心時,裡面的糕早涼了。
秋秋揪了一塊白白軟軟的糕塞進嘴裡,雖然涼了,但是滋味還是不錯。
「多謝你了。」
拾兒安安靜靜的陪著她,坐在她身邊。
「這些事你看著新鮮吧?」秋秋轉頭看了一眼屋裡:「普通人家都是這樣的。」
每天都會有煩惱,但也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沒有大的波瀾起伏,但是平順而安寧。
秋秋以前的的理想生活,也就是象爹娘這樣,夫妻相濡以沫,恩愛白頭。
現在她擁有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生活。
世人都說神仙好,可是也有另一句話說,只羨鴛鴦不羨仙。
拾兒和她,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嗎?
修行者之間,通常都是精神層面的相愛,說白了就是沒有肌膚之親,當然,也沒有孩子。
她和拾兒大概也會如此。
秋秋也揪了一塊糕遞給他:「你吃嗎?」
她覺得拾兒多半不會吃,可是拾兒張開嘴,就著她的手把糕咬住,吃了。
秋秋左右看看,幸好沒人。
可她還是飛快的把手縮回來。
拾兒的嘴唇沒碰著她的手指。
可秋秋還是覺得指尖有點麻嗖嗖的,不光麻,還有點熱,象是有火苗沾在那裡了。灼得她坐立不安。
這人是無意的吧?
剛才他吃蒸糕的時候,低下頭,垂著眼瞼投過來的那一瞥,目光簡直深沉得讓她想戰慄。
她說不清楚那一眼中包含了多少東西,深得她看不清楚。
讓她不知道怎麼接受。怎麼回應。
所以她的第一反應是趕緊縮回手。如果旁邊有堆沙子,秋秋說不定會學只小鴕鳥,挖個坑把頭埋起來。
她不敢再看他,大半塊蒸糕都讓她捏得變形了。
剛才還覺得又香又軟,現在吃起來卻好象有點吃不出滋味來了。
她知道他還在看她。
目光應該是沒有熱度,更沒有重量的。可秋秋卻覺得朝著拾兒的那半邊臉特別不自在,象是暴露在夏季灼熱的陽光下,慢慢的發紅。發燙,發漲。
她又沒什麼好看的,他幹嘛老盯著她?
秋秋在家裡住了兩天,小妹和她都不能長期的守在家裡,秀才到底還是勸服了秀才娘了,雇了一個人來家裡幫忙做家事。以他們家的家境,並不是負擔不了雇幾個人的錢。那位大嫂有四十來歲。很能幹。她就是鎮上的人,丈夫已經去世。兒子娶進門的媳婦跟她合不來,所以她不願意留在兒子家中讓他們礙眼,自己出來這麼打零工掙點錢,完全能養得活自己。鎮上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用起來也放心。
秀才娘子還是有些惶恐,她是做慣了事的人,讓她坐著不動安心養胎享受,她簡直坐臥不安,食不下咽。秋秋先發現了。然後她跟那個遍雇來做事的大嫂商量,一些輕鬆的活計可以讓秀才娘子幫著動動手,省得她無聊,休息也休息不踏實。平時要是能多陪她說說話,那就更好了。
這麼囑咐過之後,情形終於有所改善。象擇菜,搓線。編繩這樣的不費力氣不需要怎麼動彈的活計,秀才娘子都能做,她做得樂在其中。有點事兒能打發時間,她臉上的笑容都變多了。
秋秋看著秀才娘子這樣子,不無心酸的想,也許秀才娘子從生子……也許更早以前,從她嫁人起,就一天也沒有停止過勞作,所以她才會養成現在這樣閒不住的習慣。
秀才娘子經過這幾天的忐忑,總算接受了自己又要生一個孩子的現實。
她晚上悄悄問秀才,是想要個兒子,還是想要個女兒?
秀才說想要女兒。
秀才娘子很詫異,以為他說的不是真心話。
只有一個兒子,無論如何是太少了,多子多福,秀才怎麼會不期盼再添一個兒子呢?
「兒子沒有女兒貼心,你再生個姑娘吧。」
秀才娘子眼圈一紅。
她生了兩個女兒,卻都不能留在身邊,每天這麼牽腸掛肚的滋味兒真是度日如年。秀才一定是看她整天思念女兒這麼苦,才說讓她再生個女兒的。
「唉,女兒雖然懂事貼心又乖巧,可是總歸是要嫁人的。倒不如生個兒子,將來會娶媳婦進來,我把媳婦當閨女看待,不就行了?」
那怎麼能一樣呢。
不過秀才沒在這時候跟她非就這問題爭執。
只要生下來平安健壯,男女都行。
兒子當然很好,女兒也很好。
就是,如果再生個女兒,又被哪路仙長說她有慧根要收了去當徒弟,秀才覺得別說妻子了,只怕自己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俗話說事不過三。送走秋秋她們姐倆,秀才夫妻倆已經覺是掏心挖肺了,事不過三,這樣的事真的不能再經歷了。
這麼看來,還是生個兒子保險點。
不過這事不是他們控制得了的。
小妹待到每三天,不得不辭別家人回玄女觀去。秋秋又多待了一天,一整天都陪在秀才娘子身邊,幫著她做活,陪著她說話。
秀才娘子拉著她的手,就是不捨得鬆開,有說不完的話要囑咐她。
秋秋也不放心秀才娘子,叮嚀她一定要好生保重,千萬不能疏忽大意。
「什麼時候能生呢?」
秀才娘子數著手指算了算:「得到夏天裡了,到時候你能回來嗎?」
秋秋也想回來,就是她也說不好到時候能不能做到。
「我會儘量留出空兒來的。如果我到時在不來,你和我爹想著讓小妹給我捎信,告訴我一聲好讓我放心。」
秀才娘子摸著女兒的頭髮,點了下頭:「我知道,已經記住了不會忘的。」
秋秋想像著一條新生命正在秀才娘子的身體裡孕育。她的目光移到秀才娘子的肚子上,用幾乎是敬畏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腹部。
現在日子還淺,秀才娘子的肚子並沒有隆起。
「能不能摸一下?」
秀才娘子難得看女兒露出這樣的表情,好象一下子又回到了她小時候的情景。
有了秋秋之後她又有了兩次身孕,秋秋那時候特別懂事聽話,她炒菜的時候,秋秋會在灶前幫她燒火。那時候她才幾歲呢,秀才娘子生怕她火沒燒好倒把她自己給燒傷了。幸好這樣的哪情從來沒發生過。
「摸啊,別客氣。」秀才娘子很大方的說。
秋秋的手輕輕貼在秀才娘子的小腹處。
現在懷孕的日子還淺,當然摸不出什麼來——只怕現在肚子裡那個只有個蠶豆大。
但是秋秋的手掌心貼上去之後,卻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她輕輕閉上眼睛。
在她的手掌心,有什麼感覺?
暖暖的,軟軟的,象是暮春天氣里那輕盈柔軟的柳絮。輕輕蹭著她的掌心,那感覺又溫暖。手心又覺得有點兒癢。
秋秋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手上,準確的說,是集中在她的手掌心。
眼睛是閉著的,眼前一片昏暗。
可是秋秋有些意外的發現,在她的掌心處,好象有點光亮。
那種暖暖的感覺好象就是從這團光亮上頭傳過來的。
秋秋心裡覺得好奇,這團光是什麼?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也沒有感覺到過。
這是?
秋秋心意一動,卻從剛才那種安靜的氛圍中脫離了出來。就象人從幽靜的深水底下突然間冒上水面,壓力陡然改變,那種深沉而安靜的環境象泡沫一樣消失,風聲,人聲,各種細微而喧囂的聲音一下子湧進耳朵里。
「秋兒?」
「我沒事,娘。剛才有點兒走神。」
那種感覺應該不是走神。
秋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沒什麼異狀啊。
那……剛才她感覺到的,看到的,是什麼?
秋秋的目光重新落在秀才娘子的腹部。
那兒平平無奇。
可是秋秋認真的注視著那裡的時候,好象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牽引著她的目光一樣。
那團光……難道,是她的弟弟或妹妹嗎?
為什麼自己剛才會有那樣的感應?
秋秋離開了屋子,又轉頭往回看了一眼。
這孩子……那種純粹而溫暖的光亮。
如果這真是那個孩子發出來的,這孩子將來,難不成也和她和小妹一樣嗎?
秋秋為這個猜測而吃驚。
她半張著嘴,望著秀才娘子的房門發了一會兒呆。
這消息真難說是好是壞啊。對別人家來說,家裡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次質,將來會成為不平凡的人,別家或許覺得是祖墳冒煙的大好事。
可是對於秀才和秀才娘子來說,這或許真的不能算一個好消息了。
當然,她的猜測也不一定就對。
畢竟她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這是破天荒的頭一次遇到奇事。
對,拾兒應該知道。
拾兒正和秀才在下棋。
秋秋棋下得不好,每下必輸。所以秀才和拾兒人手一杯茶,對著面前的一片黑白子發呆,在她看來實在是浪費時間的事情。
她在門口一探頭,秀才頭都沒抬,慢騰騰的放下一枚棋子:「什麼事?」
秋秋小聲說:「我有事想和拾兒說。」
秀才抬頭看了她一眼,對拾兒說:「那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