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過程
「恭喜峰主,恭喜秋掌峰啊。」鄭長老滿面紅光,笑得臉上褶子都擠成了一朵菊花,一邊扯著袍袖抹著眼角,一邊叨叨。
「九峰可有多少年,都沒有過這好消息了。」鄭長老感慨良多:「這可真是難得。秋掌峰該早早出關才是。你一個人,年紀小,修為也不穩,怎麼能這樣大意呢?要是稍有個閃失,那可是九峰上上下下的憾事。」
秋秋老實的低頭認錯:「是,我就是之前也不肯定……生怕為這事興師動眾。」
「這是應該的啊。」鄭長老說:「什麼事能有這事要緊?唉,年輕人就是不穩重啊。你哪知道該如何調養?該怎麼運行心法?該吃些什麼補養的東西?這孩子生來必定不凡,將來一定是有大造化的,哪能這麼輕忽慢待?出世之前的先天倘若有什麼虧欠,那後天就是十年,一百年都未必能補得回來。」
秋秋無顏以對,頭都低得快埋進胸口裡了。
「回頭我先替您看看情形,配一方藥來,您先吃著。至於以後怎麼詳細的調養,這個還得大伙兒一起商量著辦。李長老心細,回頭請她過來多陪陪你,有她照看,總歸要放心得多了。還有曹長老,他那裡攢了好多年的靈息草,就是對這未出世的先天靈胎有益的,白放了這麼多年,終於派上用場了。等下我開張單子,讓他先送個百八十捆來……」
秋秋暴汗。
百八十捆草藥?這是要讓她鋪來睡覺還是要讓她當飯吃哪?那麼好的草藥哪能這樣大手大腳的糟蹋?
可是其他人都不出聲,秋秋更不敢有異議了。
「峰主也是,秋掌峰不懂的事兒,您怎麼也不懂呢……」
秋秋挺同情的看了拾兒一眼。
其實這事,真不能怪拾兒。
拾兒一直也以為她的體質是不可能懷孕生子的,怎麼會往那個方面去想呢?
再說,大環境在這裡擺著。
要是見天兒的有人懷孕,生孩子,報喜放鞭炮,那麼大家都會習慣性的往這方面去想。
問題是九峰都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喜事了啊。
拾兒怎麼可能會想到這個呢。
再看鄭長老那嘮嘮個沒完的架式。都語無倫次了,可見這事兒有多麼稀罕了。要是這樣的事情常有,他又怎麼會這樣失態呢?
平時鄭長老哪敢對拾兒這樣失禮?他這人最八面玲瓏,就算是很挑剔的人也很難說出他個不字來。在拾兒面前鄭長老一向恭敬嚴肅,象現在這樣秋秋真是破天荒頭一次見。
鄭長老是越說越起勁,簡直是口沫橫飛手舞足蹈:「峰主一定要好好培養這個孩子,不論男女,那都是咱九峰的……唔唔……」
最先受不了他這勁頭兒的不是秋秋,也不是拾兒。
而是坐在一邊的管衛。
他起先還試圖打斷鄭長老的話,後來發現根本就沒有用。鄭長老兩眼放光精神亢奮。壓根兒不給他留一點打斷插話的機會。管衛沉默的聽他在那兒越說越離譜。身上的氣壓低得簡直象是山雨欲來黑雲壓城。最後終於忍無可忍了。
他一手捂著鄭長老的嘴,一手扯著他的領子,硬是把他給拖走了。
突然間沒了那喋喋不休的告誡抱怨,耳邊靜的讓人一下子還不習慣了呢。
管衛拖著鄭長老出了奉仙閣。秋秋能聽著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管衛剛才跟著他們一同回來,不知道是有什麼話想對他們說。
結果鄭長老一個人唱了獨角戲,根本沒給他任何發揮的機會嘛。
這會兒屋裡只剩下了拾兒和秋秋兩個人。
兩個人面對面的發了一會兒呆,拾兒緩緩低下頭,將耳朵貼在了她的肚子上。
從她出來這么半天,肚子裡的小傢伙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環境突然改變,有些不安,所以一直都沒有動靜。
拾兒靜靜的這麼聽了好一會兒,秋秋也沒感覺到他動彈。忍不住問:「你聽到什麼了?」
拾兒一聲不響。
秋秋低下頭看的時候,發現他的眼睛閉了起來,神情沉靜,就象睡著了一樣。
「拾兒?」
「心跳。」拾兒聲音特別輕。
象是害怕聲音稍大一些,就驚醒了一個好夢一樣。
心跳聲對秋秋來說並不陌生。以往的幾個月里,她也總是能聽到這種聲音的。
尤其是夜間。
閉關的石室里寂靜無聲,閉上眼睛的時候人,她覺得自己象是置身於無邊的虛空之中。這個時候陪伴她的,就是這個聲音。
規律的,不間斷的。
他的心跳聲比成年人的,顯得要急促一些,帶著一股迫不及待的勁頭兒。仿佛已經等不及要出生,長大,要自由自在的奔跑嬉戲。
「還聽著什麼了?」
「還有……很多。」
拾兒抬起頭。
秋秋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睛裡。
她怔怔的看著他。
那雙眼睛裡有什麼東西象是要溢出來一樣。
秋秋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她覺得,她好象看到了氤氳的水光。
拾兒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嘴唇,然後吻了上來。
不知道為什麼,秋秋的淚也落了下來。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過。
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可是又覺得心裡泛起了難以言狀的酸楚。
真奇怪。
明明是這麼幸福的時刻,她的渴望終於變成了現實,而不是她一直所恐懼的心魔。她應該欣喜若狂才對。
可是她的眼淚止不住的向外流淌。
臉頰被浸的得一片潮濕。
好象不止她一個人落淚。
秋秋模糊的看到,拾兒他——他好象也落淚了?
是她看錯了吧?
舌尖嘗到了眼淚的咸與微澀,但是回味卻泛起甘甜。
她聽到拾兒在耳邊輕聲的,不斷的喊她的名字。
一聲一聲重複的呼喚里,卻包含了那麼複雜的不同的意味。
欣喜,感激,憐惜,酸澀,痛楚。
秋秋說不出話來。
她覺得她身體裡充斥著兩股完全不同的力量。一股是狂喜。
不僅僅是有了孩子。更是因為……因為什麼呢?
秋秋說不上來。
而另一股情緒,則是在感慨和悵然。為了他們一路走來的過去。
他們那樣相愛,一開始兩小無猜,簡簡單單的相處,一起讀書,一起練功,一起漫步,牽著手在幽靜的山間的小逕行走……
可與他們經歷的痛苦和分離相比,那些快樂顯得多麼短暫。
生與死,那是一場最絕望的告別。
直到他們現在重逢。
他要怎樣按捺住相思與寂寞,一步一步的慢慢接近她?
如果換成秋秋。她才沒有這份兒耐性。也許就在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她就會忍不住撲在他身上哇哇大哭,訴苦訴個沒完,把兩個人過去怎麼好怎麼歹雞毛蒜皮的零碎全一骨腦倒給他,他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想一想,那種感覺是多麼委屈啊。
找了那麼久,找得都要絕望了。
可是找到的這個人,壓根什麼都不記得了。
是啊,說起來她不算欠他,畢竟她也是為他而死。可是話不能這樣說,道理也不能這麼算。她為拾兒而死這件事,大概是深深扎進拾兒心裡的一根毒刺,直到現在。他想起這件事情來都一定會感到痛苦。
人們相愛的時候總會說什麼生死相許,說得自己十分感動,對方也被感動了。可是這樣的事真的發生的時候,人們心裡的感受肯定不是「哎呀好幸福有人願意為我死」。
正相反,這是一種絕望的無奈。是無比沉重的負擔。
拾兒得有多麼自責,多麼痛苦。
如果兩個人易地而處,他為了救她而死,秋秋覺得她簡直會恨他。
恨他不珍惜自己,恨他為了她這樣付出,恨他就這樣拋下她一個人自己得到了解脫。
被留下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
她就把這樣的苦痛留給了他。
兩股完全不同的感覺在她的心中翻湧,衝撞,糾纏。
最後,還是喜悅的浪潮得到了決定性的勝利。
眼淚不流了,可是臉上的笑容卻剎不住車了。
她摸出帕子,擦淨自己的臉,然後捧著拾兒的臉,仔仔細細給他把臉也擦乾淨。
現在她能確定,拾兒也哭了。
他眼睛和鼻尖都微微發紅。
如果是平時看到他露出這樣的神情,秋秋非驚掉下巴不可。
拾兒什麼時候哭過啊!
可是現在她心裡又軟又酸,感慨萬千,哪有嘲笑他的心情。
「對不住,我真該早些和你說的……」
「不,不能怪你。這都是因為我,你根本不懂這些事情,你……肯定嚇壞了吧?」
嚇壞倒是沒嚇壞。
就是……秋秋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囧了。竟然這麼久都沒有分辨清楚自己到底是真的有孕還是被心障所惑。
「我剛開始閉關的時候,有天,我做了一個夢。」
她現在可以清楚的想起來,那個夢的經過和所有細節了。
她輕聲又輕,又脆,不緊不慢的,從頭把一切都告訴他。
中間他錯過的一切,她都要儘自己所能,全都讓他了解清楚。
肚子裡這個驚喜,不止屬於她,也是屬於他的。
今天把身份證拿回來了。可能是壓最外面那層膜時機器熱還是什麼原因,證件照的臉上沾了好幾處小黑斑——看起來活象我臉上長斑了一樣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