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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方的父親可是一位仿造古玩的高手,老子造的假,兒子怎會認不出來?就是因為這件梅瓶,遊方和吳老先生的關係才會更進一步,逐漸成為忘年交——想當初遊方實話實說,告訴了吳老他收藏的這件元青花瓷的來歷。
隨身帶著大件瓷器行動也不方便,梅瓶坐著火車北上,遊方卻在火車站前打了一輛計程車南下。他沒有走104國道,而是讓計程車上了京滬高速,告訴司機自己要趕時間,一路飛馳去了滄州市。
四十多公里的路程對當地計程車可是個大活,司機很高興,一路上興奮的與遊方講述當地道聽途說的很多事。遊方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話,注意力幾乎全放在後面,這一路並沒有發現有別的車在刻意跟蹤,於是漸漸放下心來。
昨天「作案」後被一個神秘的怪老頭踩了尾巴,在夜間的國道上車開的不快還來回折返了一趟,被高手徒步追上也有可能。但今天打了一輛小車上了京滬高速,老頭如果還能徒步跟蹤那簡直就是神話了,既然沒有車在後面追,就說明他已經擺脫了怪老頭。
老頭確實很神秘,神秘的甚至像發神經,但遊方卻很清楚行走江湖的規矩,不要因為好奇心去無謂的冒險。既然做了殺人放火的事情,最好不要被目擊者糾纏上,管他是哪路高人呢,能甩掉一定要甩掉。
約半小時之後車下了高速進入滄州市區,司機問他怎麼走?遊方指著前面一家大商場道:「停在門口就行。」
下車之後遊方進了商場大門,混入人流很快從另一條街道旁的側門出來,又上了一輛當地的計程車。司機操著濃厚的河北口音問道:「去哪兒?」遊方很熟練的隨口答道:「滄州飯店。」
他是第一次來滄州,什麼地方都不認識,但如今在各地走的多了應該有個常識性的經驗,但凡稍微大一點的城市,通常都會有一個以城市為名的賓館或飯店,比如XX市的XX賓館或XX飯店,隨口說出來就行,一般計程車司機都會知道。
不想讓人追查到你的落腳點,最好的辦法就是事先沒有明確的落腳點,隨機決定。滄州果然有一家滄州飯店,國營老字號規模還不小,雖然只是三星級,但在當地檔次還算不錯了。遊方這次跟著狂狐出來作案雖不是為了謀財,但也小發了一筆,就算是五星級飯店的套房,幾個晚上也是住得起的。
進了滄州飯店,換了一張身份證要了一間標準間住下,天色已經黑了,遊方這才徹底放鬆下來。從昨天夜裡到現在他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此時不僅感到身體上疲乏也有精神上的倦怠。
下樓吃了一頓飯,這家飯店竟然還經營特色藥膳,正合此時進補。回房間又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襯衣,遊方沒有立刻睡覺,而是在床上打坐。
很多人一看見盤膝打坐就會聯想到玄之又玄的東西,其實不必誤會,練武的人會打坐,古時的讀書人也會打坐,無非是因為此身姿最為穩固中正,身正利於心靜,形端利於神定。廟裡的和尚誦經時也會打坐,大多不是為了修煉什麼神通,形神安定而已。
當然了,正規的雙盤打坐也是一種「功夫」,要做到正而不僵、松而不散,雖不高深但也需要一段時間的習練。遊方自幼學習內家拳術,其中也有內養練氣的功法,可以輔助滋養五臟筋骨,還可使人精力充沛、注意力更集中、知覺更敏銳。
遊方盤膝坐好,調整呼吸使雜亂的思緒漸漸平定下來,同時淡去身心的倦意,凝神進入一種更清醒的狀態。下一步應該是放鬆身心如骨肉消融,丹田似守非守,腹式呼吸達到一種極細微近乎無聲無意的狀態。
行功深處自有暖意從腹下升起散入形骸百脈,心念精微似能感覺到全身氣血的運行,同時有一種語言難以形容的舒適感與愉悅感。習練打坐看上去很艱苦,殊不知入門之後有種種奇異的感受,最明顯的就是發自身心的舒適與愉悅,師父往往會提醒徒弟不要沉迷其中,然後才可以習練種種心法。
然而今夜遊方剛「入境」,靈魂深處卻一片驚悚;耳邊聽見四面有悉悉索索、嘩啦嘩啦的聲音交替起伏,就似一陣陣陰風在吹動一望無際的玉米葉;眼前恍惚看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洞中有微弱而清晰的哀號與慘笑;鼻息中聞到一股硝煙與血腥的氣息,不僅發自洞中也沾滿全身;皮膚一陣陣發緊、發寒,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驚之下遊方立刻睜開了眼睛,打開了床頭的燈,深呼吸良久才平定下來。
第五章 精神病
外界信息對五官刺激形成的表面意識淡去之後,平時波動的雜亂思維也進入一種沉靜的狀態。無論是出家人修煉定境還是習武者修煉內養,打坐時第一步都須如此,然後才能談定境的深淺。
如果是環境刺激或思維活動造成雜念,可以隨著定念的深入消失,但遊方感受到的不是雜念,而是意識深處的烙印。它不是普通的幻覺或錯覺,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如同身臨其境又不可抗拒——身心進入這種狀態,它自然會出現。
遊方不禁想起了那位怪老頭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你昨夜動手雖然乾淨利索,但也傷了自己的元神,在我面前破綻太多了。」
所謂「傷了元神」一般人可能不懂,但「精神受了刺激」這句話大概都能理解。某種環境或某段經歷,給某人留下了過於強烈的印象,也可能是在特定事件中精神處於過度緊張、專注、焦慮的狀態太久,以至於在意識深處造成了類似銘刻狀態、無法消失的影響。儘管表面上已經過去甚至忘記,但它對人的行為和感官會造成持續的影響甚至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