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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前,立塔的目的是為了鎮壓錢塘江潮,就可以得知這是一座端端正正的風水寶塔。
六和塔一共十三層,七明六暗如陰陽輪迴消長,進入塔中只能見七層塔室,而磚石塔壁內外兩層皆厚達四米多,門道可就多了,塔內多有暗室藏經卷法器鎮守。塔中須彌座上有數百處磚雕,是考證宋代成書《營造法式》的絕佳實物資料。
這天遊方並沒有登塔,而是在錢塘江南岸的聞濤路旁找了一處高坡,打開畫夾靜靜的坐在那裡,手中炭筆沙沙作響,神識如凝一筆筆勾勒出對岸的山、山腳下的錢塘江、以及這江山中的古塔。
隨著他的筆落下,身側的蒼嵐神色越來越驚訝,這和消砂派繪製風水葫蘆之法玄妙有相似之處,卻更有一番形容不出的意境。
畫中並不帶風水靈樞地氣,就是一幅看似普通的素描,可是當遊方畫成的時候,神識中仿佛有一種重疊感,這一幅白紙在方寸間容納了這片天地山川。若論秘法很類似尋巒派的尋巒訣,但又別有妙處。
遊方在江邊坐了整整一個白天,他可不止畫了一張,一幅畫完又畫一幅,一連是二十八幅,每一幅每一筆都是一絲不苟。看似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景物素描,可是遊方將從日出到夕照一日之間的天時輪轉意境都畫進去了,但素描圖上只是景物的輪廓勾勒並沒有畫出任何陰影,而畫面自然帶著這種感覺。
蒼嵐一直帶著若有所思的疑問之色,可是遊方不說話似沉浸在定念之中,她也不敢出聲打擾。向影華只是靜靜的立在一旁,神情恬淡的看著畫畫的遊方。
至於遊方本人,今天覺得落筆很艱難,在此地煉境,變化之玄奇實在不好掌握,他連二十八宿消砂法都運用到筆法中了,仍是似悟非悟。
自古六和塔鎮錢塘地氣,錢塘潮信所帶動的地氣翻騰過六和而止,神識所能感應到的,是天地之間那渾然的定與逆流而上那洶湧的動,竟一體天衣無縫,其格局大開大盍,與寶輪寺那種微妙間的輪轉又不相同,竟無跡可尋。
在《水滸傳》中,魯智深夜宿六和塔下忽聞滾雷之聲,以為是鼓響要起身迎戰,寺僧卻告訴他這是錢塘潮信。這位一生殺人放火的花和尚想起出家時師父說過一句偈語「聽潮而圓,見信而寂」,忽如脫枷而去,立地圓寂。
不知這個附會的故事是否真實,但最早編排這段公案的人一定也對六和塔的靈樞地氣特性有所感應,渾然宏大之處就是天地間的一個「定」字!——是在激流奔涌兇殺紛亂中,天地六合之定力,正可洗鍊遊方此時的心境。
他倒不是像魯智深那樣要脫枷圓寂,但最近的處境確實足夠兇殺紛亂,他就像一條魚落入了錢塘潮湧,再溜滑也只能被潮信裹挾無法掙脫,弄不好還會被潮水拍到江塘上去!唐朝尚、安佐傑、九星派內部再加上他與消砂派,形勢確實太複雜了,而且一場拼殺血戰必然不可避免。
事凶則心亂,他確實需要定住心境,所以今日隔江遙望六和塔,一連畫了二十八幅畫,總算描出了這一份定意,也體會到秘法修行中那種深定入境的玄妙,正是由「攜境無形」入「化境自如」的門徑。
「我所尋的是天機之間的定境,用了一天時間,終於洗去心中兇殺之亂,難得能尋至此處煉境啊。風景如畫青山湖,卻免不了一場血光殺戮,既謀定當動則動當行則行,行游中且賞風光吧。」遊方知道蒼嵐有話要問,終於合上畫夾時,不等她發問主動答出了這一番話。
向影華微微一笑,側過身問道:「蒼嵐姑娘,你觀蘭德作畫一天,秘法中化境自如之功,是否有所悟?」
綿綿若存、含神若無、攜境無形、化境自如,是突破移轉靈樞之境至掌握神念之前的四層次第功夫,蒼嵐修習秘法多年,如今堪堪有攜境無形之功,但是對化境自如的感悟一直不是很清晰。今日見遊方作畫似有所感,卻沒有體會的太明白,向影華算是一語點醒了。
蒼嵐長揖行禮道:「多謝蘭德先生指點靈樞之妙!蒼嵐近年之惑,一夕而悟。」
遊方起身笑道:「也不必謝我,這是你自己所得,其實我也尚無化境自如之功,只是門徑體會的更清晰。所謂法訣就算師傳再清楚,若不能與這天地山川同感共鳴,也終究不過是話頭參禪。」
向影華望著江對岸的六和塔道:「蘭德,你採風煉境之眼光,遠在你此刻的修為之上,常人難遇之機緣,你卻信手摘得,我思前想後,方圓千里之內若洗鍊此刻心境,還只能來這個地方。」
遊方訕笑道:「你也要誇我嗎?巧合而已,我們恰好在杭州。」
蒼嵐露出些許靦腆之色,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道:「蘭德先生,我有一事相求,您能否將今日所作的畫送我一張?」
遊方將畫夾連著裡面的二十八幅畫全部遞了過去:「粗俗之物若能入南海龍女法眼,這二十八張畫本就是一幅,就全送你好了,可別忘了我在南海漁村得了二十八宿風水垣局葫蘆。」
向影華微微嘆了一口氣:「若是有閒暇,我們真應該在這裡多待兩天。」
遊方:「可惜明天沒有時間再來了,只能將風景攜走,我打算去拜訪一情居士。」
說著話幾人已經走下高坡,沿江邊步行,蒼嵐問道:「九星派各位堂主如今都已來到杭州,您為何單單只去拜訪一情居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