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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誇張的情況出現在天壇,那是一天中午,遊方經過長長的祭道來到圜丘,也就是古時的祭天台,浩然強大的靈氣形成瀰漫的威壓,感覺就像在黏稠異常的空氣中奮力穿行,舉手投足都很吃力。踏上圜丘正中的「天心石」,靈覺中的那種壓迫感使整個人都要凝固了,站在那裡動都動不了,五官的感覺一片模糊,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在遠去。
偏偏旁邊有人以嘰哩哇啦聽不懂的外語沖他說話,看意思是想讓遊方讓開好拍照。遊方微微一笑,緩緩將靈覺完全收斂封閉,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感應,回頭說了一聲「騷蕊!」像普通遊客一樣走下圜丘,穿過丹陛橋朝祈年殿方向去了。
劉黎在秘籍中說的清楚,擁有靈覺不等於掌握靈覺,在各種環境下只要不輕舉妄動,就能像普通人一樣不受其困擾,火候才算到家。否則的話有還不如沒有,遲早會傷及元神,反而比正常人都不如。從天壇回來之後,遊方就清楚自己完全掌握了靈覺的運用,至於更進一步的淬鍊以及更高境界的修為,目前還急不得。
就是在這天晚上,他帶著那柄劍去了玉淵潭。
晚上九點過後,玉淵潭邊閒人漸漸稀少,周圍一片靜悄。這是一個晴夜,天上有半輪彎彎的下弦月,微微有涼風拂過,卻輕柔的連水面都未吹皺,水潭如鏡子一般倒映出皎潔的月光。遊方靜靜的坐在潭邊的一棵大樹的陰影中一動不動,周圍別說沒人,就算有人也會不自覺中遠離這片樹影,因為樹下的陰氣很重,且仍在緩緩的匯聚中。
水能聚陰而返陽,夜間的水邊往往陰氣最重。地氣也有精純與駁雜的區別,風水靈氣愈佳之處地氣也愈為純正。遊方選擇玉淵潭一方面是離家近來回方便,這裡的情況也熟悉,另一方面是因為這裡的風水靈氣不錯,且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之內。
入夜之後遊方展開靈覺,緩緩擾動、運轉、控制玉淵潭中的純正陰氣向身前匯聚。一直等到零點左右,一日之間陰氣最盛之時,遊方這才打開黃綢取出了那柄短劍。
短刃離鞘發出一聲輕吟,借著水面反射的月光,遊方第一次看清了它的真容,劍身大約有二十多公分長,正中沒有明顯的劍脊,劍身與刃尖兩側的弧度很流暢,隱隱發出鋒利的銀色光澤,透著明顯的煞氣,然而表面卻蒙著一層似淚光般的霧氣——這是被陰氣封存、生氣凝滯的特徵。
劍鍔上有錯金的字跡,纖巧雋秀的鳥篆文——秦漁。遊方心中自言自語:「原來你有名字,叫秦漁。」他的神情不像面對一件冷冰冰的古劍,而像與有靈性的生命在交流。
遊方凝鍊環境中純正的陰氣圍繞這柄劍,時間恰好在一天中陰盛極而陽初生之時,是為天地一陽生。隨著天地間陽氣緩慢而微弱的恢復,遊方同時發動靈覺,運轉周圍生機靈動之氣緩緩注入劍中,一絲不添一絲不減,這需要控制的相當精微才行,否則養劍不能達到最佳的效果。
對於這柄劍來說,周圍環境中生氣最旺盛的來源當然不是草木,而是遊方這個活生生的人。遊方也等於在運轉自身的生機「修復」這柄劍,通過靈覺時刻感應溝通,就似用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溫柔的安撫,還要時刻化解劍中的煞氣反侵。這麼做當然不是為了抵消劍中的煞氣抹去它的靈性,而是讓自己的靈覺與劍的靈性產生一種奇異的溝通與共鳴,才能控制與運用它的靈性。
一個時辰過去了,天地間陽氣漸吐,而劍上淚光般的霧氣似乎淡去了不少,顯露的光澤就似倒映月光的潭水。火候差不多了,今天到此為止,這柄劍不是一夜之間就能養成的。
遊方緩緩收回靈覺,不再運轉周圍的陰氣與生機,仍在安撫與溝通劍中靈性,靈覺中似乎又聽見低吟淺唱之聲。抬眼望去,玉淵潭水面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層白霧,遊方持劍凝神入定,恍然間看見霧氣升起匯成一個窈窕的身影,從朦朧漸漸清晰,正是在滄州荷花園夢境中見過的女子。
此刻她形象變了,衣裙不再是濕漉漉貼在身上,而是如霧氣般呈微微飄蕩狀,如白玉雕塑般的面容也有了一絲生氣,眼眸中的光澤也有幾分真切,很冷峻,但望向遊方時卻添了一絲柔和。她赤著腳站立在如鏡的湖面上,湖水中卻沒有倒影,宛如夜色里冷艷性感的精靈。
玉淵潭中當然不會真的出現這麼一個人,別人也是看不見的,遊方眼前所見是「心像」折射出的幻境,如果心念沉迷其中便是魔境,若能明晰其玄妙便是一種觀境。遊方在靈魂深處暗語道:「秦漁,用不了幾天,我便能將你養成。」
腦海中閃過「養成」這個詞,莫名有些不雅的聯想,從定中收功而出,眼前景象滅去仍是一大片霧氣籠罩的潭水。
遊方將劍收入準備好的新鞘之中,再用黃綢包好,插入劍套懸於腰間,原先的劍鞘放入木匣就埋在這棵樹下。做完這一切他並沒有立即離開,仍坐在樹下養氣調神,借黎明前生發的天地靈氣滋養神魂。靈覺入門之後,總算明白了很多門道,至少不必總是扮演飯桶的角色了,若是完全依靠體內吸收的五穀元氣來消耗,誰也受不了。
朝霞升起的時候,遊方睜開了雙眼,晨光中的玉淵潭煦陽微吐、清波淺盪,不遠處已有早起的老人在打太極。凝望水面波光回想昨夜幻境中所見的女子形象,不知為何,他的思緒飄出很遠,回憶起與吳屏東老先生第一見面時聽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