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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吳玉翀未作山水璇璣圖,接下來一連三天她都很沉默,幾乎一句話都不說,總是定定的站在憐心橋頭望著蜿蜒的峽谷恍然出神,神情似是在回味著什麼。向影華沒有說怎樣才能放她走、什麼時候才打算放她走,吳玉翀也沒有問。
第三天中午,吳玉翀剛剛從憐心橋頭走回到竹屋中,芙蓉谷又來客人了。這位客人不像上次的李永雋來去都那麼安靜,人還沒有走上憐心橋就大聲喊道:「神仙姐姐,是我呀——小閒!不是討人嫌的嫌,是悠閒的閒,還記得我嗎?是梅大哥要我來的,給你送點東西。」
幽居山中兩個月,除了見到李永雋的一次側影,吳玉翀就未再見過任何熟人,陡然聽見華有閒的聲音,下意識就感到驚喜,剛想轉身答話卻站住了。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再見華有閒很尷尬,華有閒曾與她同游宜賓以及南昌,卻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及接近遊方的企圖,現在說什麼好呢?不如不見吧!
她站在屋中沒有出去,卻聽見身邊向影華嘆息一聲道:「李永雋來,你沒法見她,華有閒來,你又不知該如何見他,這是何苦啊!其實不用蘭德說什麼,你也應自知為何。華有閒並不知道你是閣主這件事,你在他面前完全還可以是吳玉翀,但你仍然邁不過這道門檻,對嗎?」
說完這番話向影華出去了,而吳玉翀一扭頭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給關上了。
不知道華有閒在芙蓉谷停留了多久,遊方又托他送來了什麼東西,第二天吳玉翀走出竹屋時,華有閒早就走了,而向影華也不知去了山中何處,空蕩蕩的芙蓉谷中只留下了吳玉翀一個人。
這是個「逃跑」的好機會,吳玉翀卻在苦笑,不由自主想起在綿山的時候,自己也曾給遊方這麼一個「逃跑」機會,但遊方當時坐在那裡連動都沒動。嘴角苦澀的笑意尚未消失,她隨即看到了竹亭中的椅子上放了一樣東西,是一支玉鈕琵琶。
沈四寶在杭州送她的那支琵琶,吳玉翀離開廣州之前將它留在了白雲山莊,顯然是遊方托華有閒送來的,他究竟有什麼用意又想傳達什麼信息呢?吳玉翀走進竹亭抱起琵琶,素手撥弦調了調音,站在那裡沉思了很久。
傍晚時分,向影華從山中回來,走過憐心橋沒有看見吳玉翀在外面,竹屋中也不見她的人影,但向影華並沒有四下去尋找,似乎並不擔心或在意她會逃走。入夜之後,向影華仍坐在竹亭中煮泉品茶,突然聽到屋後的山腰竹林中傳來了琵琶聲。
弦音先是泠泠婉轉,是一曲《流水》,接著樂聲一轉肅殺漸起,又是一曲《十面埋伏》,最後卻清揚激越,彈的應是一曲《將軍令》,指法卻並非原曲所表達的那麼威武雄壯,增添了一絲女子特有的婉約,卻又顯得是那麼動聽。
這三首曲子,便是當初吳玉翀剛剛認識遊方在南廣河行游時所奏。同樣的曲子也是同一人所奏,但假如遊方也在這裡,一定能聽出弦歌之意已有不同。
一夜只聞琵琶聲並無他話,第二天中午,吳玉翀摘下一截細竹枝又來到那片沙土前,做了一幅山水璇璣圖。
第三百五十三章 劫餘錄
吳玉翀寫的是團雲書,很像繡在唐裝衣襟上諸如福壽之類的筆法,字字勾連相疊寫的卻是梅嶺、洗藥湖、洪崖丹井、玉琴湖等等字跡,以書成畫是一幅寫意山水,書畫之韻不僅包含了南昌梅嶺一帶地氣靈樞之妙,看上去仿佛還像一篇曲譜。
梅嶺之游是吳玉翀在遊方身邊最開心的日子,她當時甚至沒有去多想自己的身份與任務,一度沉浸在山水風光之中。她喜歡彈琵琶,遊方也喜歡聽她彈,特意帶著她造訪華夏音律的祖源地洪崖丹井,領略那山水弦音。
在真源洞天中展開地師秘傳心盤時,遊方的第一聲嘆問便是「那山水弦音,是何時的輕吟淺唱?」心印中留下的見知靈引,便是在洪崖丹井中所遇所感。吳玉翀直到今天才徹底回過神來,作了這麼一幅山水璇璣圖。
她一筆一筆的在地上畫著圖文,向影華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邊,看著地上這幅圖微微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說又走開了。而吳玉翀並未理會向影華是如何反應,仍然不緊不慢的將這幅璇璣圖畫完,也未問向影華此圖如何。
接下來這幾天,吳玉翀每天中午都會手提竹枝來到那片空地上,先畫一幅璇璣圖然後再去做飯。
幾天過去了,又是一個夜裡,峽谷上空掛著一輪上弦月,向影華坐在竹亭中煮茶,聽見竹屋中又傳出琵琶聲,泠泠淙淙不知是什麼曲調,應是信手而彈卻與天籟合鳴。過了一會兒弦聲漸悄,吳玉翀走出了屋子來到了竹亭中,向影華沒說什麼只是多倒了一杯茶,吳玉翀坐在了對面,兩人默默的賞月。
「蘭德在哪裡,他在做什麼?」過了很久,還是吳玉翀忍不住先開口了。
「安佐傑還沒死,蘭德的事情當然沒有完。」向影華輕輕的答道,神色恬靜,就如那照在身上的月光。
吳玉翀微微一皺眉:「我很清楚安佐傑的危險,月影仙子,你為何一點都不為蘭德擔憂呢?如果此刻你在他的身邊……」說到這裡她把剩下的話又咽回去了。
向影華看了她一眼道:「蘭德果然沒有看錯你,他肯放你走,不是沒有原因的。」
見吳玉翀的神色有些不解,向影華又接著解釋道:「你在這裡這麼久,不論我是否知情,你都沒有提到過『遊方』兩個字,絲毫未透露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更沒試探過我清不清楚。現在我可以確信,你也不可能向安佐傑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