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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被浸泡在水中,但看得出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喝過水,原本柔嫩的嘴唇乾燥開裂出一道道血口。她的雙臂被高高吊著,由於個子矮,她顯得更辛苦,只齊平寒山腰間的污水淹到她的胸口,使她每呼吸一次都分外困難。
過深的水也幫她掩飾了尷尬,因為她的衣服早就爛成了條索狀,只有沒有泡水的袖子還算完整。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受到殘忍虐待的女孩子,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及早解救她。
然而寒山沒有動。
他平靜地看著她,許久才搖了搖頭,說:“紫砂——姑且叫你紫砂吧——你這個局擺得過火了些。”
“局?”紫砂不解地問,“什麼局?”
寒山四下里望望,說:“這個局。”
“師……師兄!”紫砂絕望地喊,“這不是做局,這不是圈套,大師兄快救我!”
“哦。”寒山毫無笑意地笑了笑。
他退後了幾步,將“明字訣”的火光幾乎鋪了半個洞頂,這才交叉著雙臂說:“紫砂,小師妹,你知不知道策劃一個陰謀,最重要的是什麼?”
“大師兄,我不知道。”紫砂無力地說。
寒山說:“是不能露出破綻。”
“救救我……大師兄……我快不行了……”
“你知道這個水牢的破綻是什麼嗎?”寒山說,“是它本身,是那個我經過時正在舔下巴的仁兄,是你自己!”
他大聲說:“方才入口那一面銅鏡中,你讓我觀看嬋九屍首分離的慘狀,那時我就懷疑眼前一切都是幻象。不得不說你做得非常逼真,包括這惡臭的黑水,這潮濕的石壁,這壓抑的洞頂還有那一間間牢房裡的累累屍骨和活死人。可惜你忘了一點,這個水牢出現在蓬萊派本身就不合理!”
“我們崑崙派與蓬萊派世代交好,與峨眉派一起並稱劍仙三大門派。蓬萊派內部是有一些古怪的規矩,也有一些矯情的習性,甚至還有些狂妄的傳統,但劍仙就是劍仙。修仙之人必有惻隱之心,必有羞惡之心,必有是非之心,必有仁德之心,必有超脫之心,蓬萊派縱然和中原門派大相逕庭,也絕不會在自己的內島打造這虎狼之魔獄,施展惡毒之刑罰,製造這陰曹地府一般的景象!”
他指著來時的方向問:“那位看起來一息尚存的兄台,其本體不過是只黑甲蟲對不對?”
“那些死屍白骨,不過就是海藻水草對不對?”
“這些鐵鎖鏈、刑具、鐐銬、木牢,是否原本就不存在?”
“還有這水,雖然我摸得到、聞得著、看得見,可它也是幻覺對不對?”
“至於你,”他轉向紫砂說,“小師妹,我與你在玉虛峰上時並沒有說過很多話,我甚至都不記得你的聲音。我本應該救你出去,為你療傷,好好保護你,可惜你大概並不想跟我出去,而是想把我騙進牢房中加以折磨。吞舟之魚,處於陸上,則受制於螻蟻;小師妹雖然是修仙人士,但從崑崙派滅門那天起就被關在這幽幽毒水腐牢中,換做是我,也早就真氣耗盡奄奄一息;師妹卻毫髮無損,面頰飽滿,肌肉勻停,只有額上一點血跡,莫非你不止修行了七八十年,而是像師尊、師祖一般有著七八百年、七八千年已臻化境的功力?”
他搖搖頭說:“我走了。感謝你讓我偶遇同門故人,可惜我非但不高興,反而有些傷心。”
他轉身要走,紫砂在他背後慢騰騰地說:“水是真的。”
寒山回過頭。
“現在是漲潮的時間,這個地方在漲潮時會被海水淹沒,海水裡有許多蜉蝣蟲豸、老鼠魚屍、爛泥和藻類,又髒又臭,所以我非常厭惡這裡。”紫砂說,“但水是真的。”
“我也不需要把你騙進牢房。”她勾起了一側嘴角,陰森森地笑道,“從你踏入鏡子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在牢中了,餘下的不過是我在逗你玩。”
隨著她的說話聲,周圍景象在飛速起著變化:一眼望不到邊的牢籠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面平整的石壁;那些恐怖的骸骨和刑具也不見了,留下的不過是些海水衝來的垃圾;海水依然是齊腰深,但既然有漲潮就有退潮,如果退下潮去,應該能看見地面。
紫砂揉著略微酸澀的手臂,站在距離寒山只有一丈遠的地方。
寒山容忍地看著這個貌似只有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等著她梳頭,整理衣服,擦乾淨臉上的血跡。
“你一定在想……”紫砂低頭,嫌惡地擰著身上的破舊衣服,等把寒山料理了之後,她要趕緊去換一套新的。
“你一定在想,不管是劍仙還是劍魔,都無法製造這樣巨大逼真的幻象吧?所以你懷疑我是妖魔,可我身上又沒有妖魔的氣味。”紫砂說,“其實製造幻象不難,我的狐妖姐姐嬋九天生就會,只可惜她的幻象就如海中一朵泡沫,忽地一吹,就破了。”說這話時,她故意作吹氣狀:“呼~”
“我不是狐妖,”她袖著手說,“我是劍仙。”
“哦?你是哪一派的劍仙?”寒山問。
她居然說自己是劍仙,而不是劍神(劍魔的自我尊稱),這倒有些奇怪了。在寒山的印象中,還沒有哪一個劍仙願意費這麼大的工夫,製造這麼多的麻煩,就為了抓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