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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能活多久,那你也能活多久!”
殺戮進行到半途,漸漸的聽得耳悶,退入內堂休息。講武堂還是昔年的模樣,連窗間糊的紙張都是一色一樣。雲煥找到昔年坐過的位置,看著紅枝木桌面上熟悉的紋理,仿佛回憶著什麼,漸漸覺得疲倦,閉目養神。
“少將……”耳邊又有恭謹的聲音,“有人想見您。”
在講武堂里休息不過三刻,睜開眼又看到季航。雲煥蹙眉,言語間已有不耐:“不見——不要總是來打擾我,是不是該讓辛錐割一下你的舌頭?”
“是。”知道少將喜怒無常,季航白了臉,“可是對方……是您的岳母。”
“岳母?”雲煥微微一怔,好容易想了起來,失笑,“羅袖夫人?——明茉已經死了,我和她沒關係了。”
季航低下頭輕聲開口:“稟少將,明茉夫人……並沒有死。”
雲煥這才愕然睜開了眼睛:“什麼?”
“明茉夫人在婚典上被及時所救,撿了一條性命回來。”季航低聲稟告,時刻注意著雲煥的臉色,“一直在母親府邸里養病,如今已經好的差不多……”
“哦,”雲煥淡淡,“這樣都沒死,倒是命大。”
季航聽到他這樣漠然的語氣,臉色不自禁的微微一變,有一閃而過的憤恨。
“你去和羅袖夫人說:她不死,是她命大——看在這個份上,我不再追究巫姑一族昔日對我的不敬。”雲煥不願再多說,揮了揮手,“讓她不必再來了,最好帶著女兒走的越遠越好,別在我眼前再出現。”
“是。”季航低首領命。
雲煥看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蹙眉:“對了,聽說你也是庶出?”
“是。”季航回答,“屬下本來是巫姑一族遠房庶出之子。”
“那麼,”雲煥微微冷笑,“有想過自己當族長麼?”
季航霍然抬頭,眼神里一掠而過的光:“屬下不敢。”
“不敢?”雲煥眼神如電,盯緊了他,“庶出就不敢當族長?——那如我這樣的賤民,是不是根本不該存在于禁城裡?”
“少將和屬下不同。”季航低著頭回答,克制不住肩膀微微的顫抖。
“有什麼不同?庶出和平民,就該永遠成為低等人?帝王將相,寧有總乎!”雲煥忽然冷笑起來,聲音轉為嚴厲,“聽著,傳我命令,三日之內,從鐵城到皇城到禁城,帝都里任何人都可以挑選一家門閥的族長一對一決鬥——無論任何人,只要在決鬥中獲勝,就可以取其而代之!”
“少將!”季航失聲,變了臉色,“如果這樣、這樣做的話,帝都會……”
“帝都會大亂,是麼?”雲煥卻是毫不動容,聲音冷肅,“那就亂吧……就讓這個帝都徹底的換一次血!”
季航臉色蒼白,眼裡有壓抑著的激動光芒,內心似在激烈的掙扎。
“軍中那些出身貧賤的戰士,聽到這個命令會歡呼雀躍吧?上天給了我改變整個雲荒的力量,那麼我也將給予所有和我一樣的人改變命運的機會。”雲煥淡淡道,“季航,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成為我這樣的人。或者,一輩子寄人籬下。”
季航沒有回答,單膝跪地行了一個禮,隨即退出。
雲煥沒有看他,在空無一人的講武堂里閉上了眼睛。初春的風從窗紙縫隙里吹入,發出如縷的聲音,血腥味浮動。帝都變亂一起,連講武堂都關閉了,學生教師星散流離。這間教室也是空空蕩蕩,四周的座椅全部都空著,教案上也不見訓導官和校尉的影子——那些英姿勃發的同學少年,如今都去了哪裡呢?
“雲煥,雲煥,快起來!”朦朧的睡意里,他聽到熟悉的聲音,“上騎術課去!”
誰……飛廉?不,好像是南昭?……現在已經是下午上課的時辰了麼?
一時間他忘記了時光的流逝,仿佛自己還是個十幾歲的青蔥少年,雄心勃勃地剛進入帝都的講武堂。被同窗催促著,他在朦朧中張開眼睛,心裡還想著今日的功課是否溫習完畢,操練是否快要到時間——
“雲煥……快起來。”周圍那些人在催促他,“快跟我們來,要遲到了……”
他睜開眼,赫然看到的卻是一片血紅!
“快來啊,要遲到了……”那些同窗圍在他身側,此起彼伏地開口,語氣卻是詭異森冷,渾身浴血,伸過來的手殘缺不全,聲調平板,“雲煥,快跟我們來,要遲到了……”
“南昭!”一眼認出了那個伸手推他的血人,他霍然睜大了眼睛。
不對……他們這些人,不都早已死了麼?
啪嗒,桌椅被狠狠推倒,在空曠的講武堂里發出重重的響聲。雲煥在座位上睜開眼,急促地喘息,金色的眸子裡浮動著殺意和死氣。
“怎麼,睡醒了?”課堂深處,忽然有人開口。
他轉過頭,看到了門旁站著的戎裝青年——那樣熟悉的臉,正浸在門外的斜陽下,平靜而寧和,仿佛和外頭的殺戮毫不相干。
“承訓?”他從胸臆里吐出一口氣,看著對方,帶著些微的懷疑,“你……怎麼在這裡?”
“我當然在這裡,”承訓笑著走了進來,順手將倒了的桌椅扶正,講武堂的雙頭金翅鳥徽章在衣領上閃亮,“別忘了我是講武堂的教官——不在這裡,還能去哪裡?”
雲煥點了點頭,漸漸回憶了起來:承訓是他在講武堂的同期同窗。雖然也算巫即一族,可他家那一支早已勢微,除了一個門閥的名頭沒有任何背景。在出科後,雖然沒有像平民同窗那樣發落到屬國去戍邊,卻也無法進入軍中地位最高的征天軍團。因為空手搏擊成績驚人,他被留任在講武堂里擔任校尉——一個不咸不淡無關緊要的職位。
在他就讀於講武堂的時候,承訓算是對他態度比較不錯的一個,並不像別的貴族門閥同窗一樣對他冷眼相看處處排斥,和飛廉更是私交很好的密友。
“外面血流成河,你倒是睡的著。”承訓走了過來,嘆息著搖頭。
“在我流血的時候,他們也睡得很安穩。”他冷笑。
承訓走到了他身側,輕輕嘆了口氣:“雲煥,我知道很多人對你不起,包括我在內……可是,你也報復的夠了。收手吧。”
“收手?”他忍不住冷笑,“憑什麼收手!那些人還沒死絕!”
“收手吧……再殺下去,帝國元氣大傷,只怕要一蹶不振、引來外敵入侵。”那個同窗卻依然好言相勸,“無論再殺多少人,你失去的東西都不會再回來了。”
“那我就讓他們同樣嘗嘗失去的滋味!”雲煥截口厲叱,聲音帶了暴怒的殺氣。頓了頓,他看向對方:“對……你應該是巫即一族的吧?也有份參與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