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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她將付出慘重的代價,可她一魄才歸位,能力有限,能操控的時間亦有限。只是這於她,已是莫大的恩賜,她終究還是從死神手中將納蘭容止搶了回來。
突然似有一陣低微的簌簌聲傳來。
沈清微猛得抬頭,只見遠處的山壁似在震動,簌簌落下發紅的泥土,被大雨瞬間沖涮成溝。
她一驚,目光掃過四周。現在她所站的地方,其實是一個山谷。左右兩邊靠山,後面是萬丈深淵,正前方是一條開闊的小路,通往山谷的出口。而這裡顯然被人事先動過手腳,左右兩邊和後方皆用樹木圍了起來,煞一看就像一個樹木密布的小林子,這是他們為納蘭設好的陷阱。
她還發現,左右兩邊的岩層十分疏鬆,山體多半是泥土,顯出被雨水長期浸泡的痕跡。
泥石流!
靈光一閃,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左右兩邊的山倒了下來。
“女人,別管我!快走!”
這是頭頂上面納蘭容止的聲音。
此時沈清微已經沒有時間再抬頭去看他,只是利落的扯斷了連接兩人的繩索,身體突然暴起,以一個適好的位置將納蘭容止下墜的身體往前一推。她雖然受了重創,可發生異變的身體依舊力大無窮。納蘭容止在兩邊山壓下來之前,被順利送出了山谷。
“納蘭,我愛你!好好活著!”
這一聲告白,原本不打算說出口。這回她怕是必死無疑,告訴納蘭容止她的心意,無疑只會讓他更痛苦。若納蘭容止一直不知道她的心意,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他會遇到一個愛他的女子,溫暖他冰冷的心,然後慢慢的他會將她遺忘,忘記曾經的年少輕狂,忘記曾經一廂情願的單戀。
可終究是心有不甘,這一輩子,她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說這句話了。臨死之前,就讓她自私,任性一回。她想被他記住,永遠珍藏。即使日後,陪在他身邊是別的女子,也不要忘記她。
“死太監,你休想逃!”
這就是沈清微,要死,也一定要拉個墊背的。
沈清微在最後一瞬,半截繩索出手,套住了欲飛出去的徐公公。左右兩邊的大山倒了下來,山土源源不斷的流,夾雜著石塊樹葉和泥土的泥石流呼嘯而至,瞬間將這個山谷填充,連同還在山谷中未出來的沈清微和徐公公亦是一起被掩埋。
“沈、清、微!”
這一聲呼喊,悽厲而沙啞,甚至帶著輕輕的顫音,宛如野獸的哀鳴,凝滿了慟心透髓的悲痛。
沈清微唯恐力氣太小,無法將納蘭容止送到安全地帶,所以那一推用了十分的力氣,同時也將納蘭容止甩出了山谷好幾米。在這樣的大力下,納蘭容止雖然有武功護體,可他因為擔心沈清微,卻忘了在落地那一瞬用武功護體,最後導致落地時生生摔斷了腿。
只此時這點小痛根本算不得什麼,納蘭容止幾乎是瞬間爬起,幾個箭步就沖向了被泥石流掩蓋的山谷。雙手開始挖土,不停的挖。
他的女人在這裡,他的清微被掩在這裡。他要救她出來,然後帶他回家。
“主子!”
落後於沈清微的慕容晴柔帶著“火鳳凰”也在這時趕到,卻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納蘭容止跪在地上,雙手不停的在挖土。沒有回頭,亦沒有回話,仿佛根本沒聽到慕容晴柔的聲音。
“主子!”
慕容晴柔直覺納蘭容止有些奇怪,目光掃過四周,卻不見沈清微,心裡頓時一寒。
納蘭容止不答,依舊低頭挖土。
“主子,主母呢?”
慕容晴柔看著納蘭容止瘋狂而又呆滯行為,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卻不願,也不敢去相信,只希望這只是她的錯覺,顫抖的問道。
納蘭容止的手在聽到“主母”兩字時,微微一頓。但也僅是一瞬,又開始不停的刨土。
一瞬間,慕容晴柔如遭雷擊,遍體通涼。這裡明顯就是剛才倒下來的石頭山,主母難道被埋在這山底下?
思及此,慕容晴柔不再耽擱,立馬開始指揮同她一起回來的“火鳳凰”的姑娘們。“快!趕緊去找工具過來,一起挖!”
同時手中的煙花放出,紫色的煙花在空中綻放,紫色的光芒四散。這是暗夜樓特製的信號彈,是暗夜樓最緊急的號召令,可在半個時辰之內傳至千里之外。
沈清微帶回來“火鳳凰”的這些姑娘是最先參加訓練的那一批人,是沈清微在賑災途中所救下的孤兒。沈清微不僅對她們有救命之恩,也有知遇之恩,相當於是沈清微嫡系的親信。
此時,雖然沒有人告訴她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感覺到這裡令人窒息的氛圍,又不見沈清微,她們自然也能猜到,沈清微怕是凶多吉少。
她們從未見一個女子,能如主子一般明麗,強大,宛如神祇一般。這樣的主子,是她們的信仰。可前一刻,主子還在同她們談笑風生,現在,卻已埋骨荒山。這一瞬,只覺心中的高牆瞬間倒塌,只余悲泣。
聽到慕容晴柔的命令,她們瞬間振作,一個個如箭一般衝出去。
不要放棄!也許主子還活著。
不能放棄!也許主子正等著她們去救她。
不想放棄!哪怕希望如此渺小,她們都要去試一試,搏一搏。
這是“火鳳凰”的精神——永不言棄,永不言敗。
不一會兒,“火鳳凰”的姑娘們便將鐵鏟找來了,一個個奮力的開始鏟土。
一座大山,想要移平,何其艱難?縱使能移平,又需要多久?
兩座大山壓下來,沈清微又如何還能活?縱使她命大,又要如何挨到她們移平大山?
這樣淺顯的道理,她們都知道。可沒有一個人道明,沒有一個人放棄。這寂靜的夜,雨停了,只有翻土的聲音不絕於耳。
“主子,用鐵鏟挖吧!”
慕容晴柔見納蘭容止十指都已經破皮,血流不止。想勸他休息一會,可也知道他一定不會聽。只得將鐵鏟塞到他手裡,以緩解他手指上的傷。
“滾!”
納蘭容止雙眸未抬,鮮血淋淋的十指仿佛不知疼痛般不停的刨土。他神色淡漠,臉上甚至沒有深切的悲悽。這一刻,仿佛天地間只有他一人,只有唯一的一個念頭——救沈清微。外界所有人,所有事,他皆看不到,感覺不到。
慕容晴柔嘆了一口氣,默默的在一旁擦眼淚。
這樣的主子,她從未見過,仿佛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只餘一具行屍走肉。
這一夜,是不安生的一夜,亦是寂靜的一夜。
聞訊前來的暗衛和官兵不斷的加入移山的這一行列中。沒有人休息,也沒有人說話,只靜靜的,不知疲倦,用盡全力的挖。不是因為不想休息,也不是因為不想說話,只是不敢。
跪在地上那個用雙手刨土的男人,他什麼都不說,甚至都沒有看眾人一眼。他只是靜靜的,仿佛在一個人的天地里挖土。可那樣無聲無息的動作,卻仿佛帶著來自地獄的陰冷,如九尺之冰,冰凍千里,讓人不寒而粟。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多年以後,當有人回憶起這一幕時,仍舊會後怕。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就像一個魔鬼,仿佛下一瞬,他就會將你拖住地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夜晚過去,天亮了。
有的人放下鐵鏟去休息,有新的人來接替他,移山的隊伍越來越大,人群來來回回,走走換換。
唯有納蘭容止一人,不動,不吃,不喝,一直在挖土。
暗衛們皆憂心不已,可一個個都不敢去勸納蘭容止。在他們心中如神祇一般的男子,此時彎下腰,屈膝,仿佛被全天下拋棄了一般。這樣的他,他們如何去勸阻?他們如何能勸阻?除了陪著他瘋,陪著他挖,真的再也沒有其他的法子。
又是半天過去了,納蘭容止跪的時間太久,加上腿上本來就有傷,此時雙腿別說跪,連力氣都使不出來。可他卻依舊無動於衷,整個趴在地上挖。
永遠風度翩翩,乾淨清慡的他,此時毫無形象,一身白衣已經沾滿了泥巴,頭上臉上嘴裡全都是泥巴。而他恍如未覺,恍若未見,仿佛什麼也阻止不了,他手下的動作。
他要移開這座山,他要救沈清微!
這一瞬,他用沉默,堅持,無聲的訴說著他的痛苦,讓人黯然淚下。
從沈清微出事到現在,除了對慕容晴柔說過一個字,便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他這簡直就是在自殘,甚至他根本就不打算活著。
暗衛們的目光齊刷刷看嚮慕容晴柔,畢竟慕容晴柔是跟在主母身邊的人。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她的話,主子還能聽幾分。
慕容晴柔嘆了一口氣,主子現在這般模樣,除非主母能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否則無人可以阻止主子這種瘋狂的行為。她並不打算阻止,也不可能阻止的了。她只是拿過紗布,想要幫納蘭容止那十個已見森森白骨的手指包紮一番。他再這麼自殘下去,他這一雙手就要廢了。
“找死!”
只慕容晴柔的手才握住納蘭容止的手腕,他的左手便朝著慕容晴柔拍出了一掌。
這一掌,他毫不留情,竟是用了十分內力。若不是他手受傷,動作慢了一拍,而慕容晴柔又避得快,此時慕容晴柔已是重傷。
“主子,我只是想幫你包紮一下手上的傷口。”
慕容晴柔猛得退後數步,道。
“不必!”
納蘭容止手中挖土的動作未停,聲音冷冷淡淡,沒有一絲溫度,也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一潭死水一般。
“讓他挖!不必管他!本宮倒想看看,他這樣能撐到幾時?”
身後一道溫和而又凜冽的聲音傳來。
眾人回過頭,只見納蘭驚天緩緩的走過來。而暗衛們自動分開,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若是平時,暗衛們對這似敵非友的太子殿下,自然是諸多防備,可此時他們已是別無選擇。只要有人可以阻止納蘭容止這樣自殘的行為,不管是誰,他們都恭敬相迎。
聞言,納蘭容止正在刨土的手微頓,半晌,又開始重新刨。
納蘭驚天走過去,一腳踢向納蘭容止。而納蘭容止竟沒有避開,被一腳踢翻,倒在一旁。
“主子!”
暗衛們齊齊驚呼。
可納蘭驚天卻是不管不顧,直接一拳就打在納蘭容止的下巴上。
“你是她用命換來的?你有什麼資格作賤自己?你想讓她白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