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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許諾,等大比結束,就來看你。”
隔著火柱,拂珠這麼對素和問柳說道:“我如約來看你,你高興嗎?”
拂珠說完,眼睛彎了彎。
顯然她很高興。
但在場只她一人高興。
素和問柳根本沒回答她的問題。
這名琴侍勉強撐起身體,費了很大的力氣和很久的時間,方磕磕絆絆地撲到火柱前,一雙眼裡布滿了血絲。
大抵是這些日子沒怎麼開過口,抑或是被極天碧炎陣給傷到了嗓子,素和問柳聲音沙啞極了:“拂珠,”她說得頗為艱難,“你來,是要殺我嗎?”
拂珠點頭。
無為劍已經物歸原主,拂珠正待取出之前用慣的劍,就聽素和問柳語氣突然變得激烈。
素和問柳道:“我不能、我不能死!我若死了,主人就成了孤家寡人……拂珠,你忍心看主人孤零零地過一輩子?”
拂珠覺得這話有點奇怪,烏致怎麼過一輩子關她什麼事?
但還是回道:“烏致哪裡孤家寡人了,他還有師父的。”
素和問柳聽著,深知拂珠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自己,她不禁有些絕望。
她今日當真要死在這裡?
眼角餘光瞥見烏致,不及細想他怎會在此,素和問柳立即撲過去,急切道:“主人,主人我侍奉您上百年,我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您!您之前不救我,這次難道也要見死不救?”
烏致沒有理會。
直至素和問柳不顧熊熊燃燒著的碧炎,拼命從火柱縫隙間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擺,他才終於施捨般,給了她一個眼神。
這眼神冰冷極了。
仿佛根本不認識她一樣,沒有半分熟悉可言。
素和問柳被這眼神震住。
她下意識要鬆手,卻見他微微垂眼,視線下移,竟是盯住了她的手。
不知想到什麼,他眼神愈發冰冷。素和問柳甚至在深處看出極明晰的殺意。
她手驀地一僵。
先前的百年禁閉,他被困在火牢里不得出,她沒能像以前那樣時時刻刻跟在他身後,以致於她怎麼就忘記,這麼多年以來,除那位外,包括楚秋水在內,無人能近他身。
膽敢近身的……
素和問柳飛快鬆手。
然而她的反應還是慢了。
她只覺眼前一花,隨之而來的是衣料摩擦聲,以及讓她頭皮發麻的斷裂聲、落地聲和流淌聲。
猶如夢回當日執法堂,她眼睜睜看著烏致自斷一手,而今……
素和問柳怔怔低頭。
果見火柱外的地上靜靜躺著半截玄色衣擺,並一隻被極天碧炎陣折磨得傷痕累累的手。
她的手。
“——啊!”
巨大的疼痛自斷腕處陡然爆發開來,素和問柳尖叫一聲,險些昏死過去。
鮮血不斷淌落,得到灌溉的碧炎燃燒得越發灼灼,那等極致的熾熱,幾欲要蓋過極天之水的冰冷。眨眼之間,素和問柳便被燒得體無完膚,無論臉上還是身上,都再尋不到半塊好肉。
可此刻她哪裡還能顧得上這些。
她想給斷腕處止血,又想去撿外面的斷手,可任憑她如何伸長另一隻完好的手去夠,她都碰不到她的斷手。
她只能睜大了眼看烏致再行振袖,漆黑光芒一閃,斷手消失不見,連點齏粉都沒留下。
素和問柳茫然了那么半息。
半息後,她再度發出聲尖叫,眼淚流了滿臉。
不要!不要!
她不要成為殘廢!
他是她的主人,他不能這麼對她!
可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只能繼續尖叫哭嚎,聽烏致漠然道:“我不認得你,為何要救。”
說完這句,他斂眉,神情不悅:“別碰我。髒。”
素和問柳陡然止住哭聲。
她抬眼看他,看了好一會兒,才不可置信地道:“我髒?”
她抬手想指自己,奈何抬的是斷腕,暴露在碧炎中的傷口被這動作牽扯到,痛得更加厲害。她控制不住地邊流著淚,邊嗓音嘶啞地問烏致:“我髒,你豈非也髒?”
所謂琴侍,最重要的便是侍琴。
以前在楚歌峰,他所有的琴皆由她擦拭、調理、護養,每逢他出門,無論目的何處,她都勢必要抱琴跟隨,此事包括那位在內,旁人誰都插手不得。除此之外,她其實還一併料理他的日常生活起居,等等等等,真說起來,她比那位還要同他更親近。
可如今,他竟嫌她髒?
素和問柳想了想,取出把色澤略顯暗淡的琴。
“主人還記不記得這琴?”
她問烏致:“這是你原先一直用的,直到那位送你新琴,你便將這琴賞賜給我,讓我用。主人,我且問你,這把舊琴,你也覺得髒嗎?”
烏致沒接話,只面色一沉。
區區琴侍,竟敢在他面前提琴……
烏致上前半步,正欲毀去這礙眼之物,就見素和問柳突然明白什麼似的,狀若瘋癲地大笑起來。
她邊笑邊道:“好啊,好啊,你果然也嫌髒!”
可主人,你怎麼就不想想,你自己也乾淨不到哪去?
於是下一刻,素和問柳斂了笑,再度開口,卻不是對烏致說的,而是對拂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