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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長到十四歲,那一年,爹娘忽然對她說,已替她尋好了一家人,過幾個月便出嫁。
芳歲沒說什麼,她知道周圍女子到這年紀,大都是要嫁人的,她自不願意,可又有什麼辦法,這是女子的命。
但得知此事後,不過幾天,家裡忽然來了一個奇妙的男子。
這人和她見過的男子都不同,溫和寧靜,卻氣度逼人。他自言是一座什麼山上什麼堂的堂主,說芳歲有道根,是難得一遇的奇材,想帶芳歲去山裡,做個什麼玄師。
芳歲爹娘起初混不答應,直到堂主拿出了一筆不菲的錢,他們才眉開眼笑,教堂主把芳歲帶走了。
反正他們安排芳歲嫁人,也是為了換禮金,供芳歲哥哥考學,只要有錢都好說。
他們甚至都沒想過,這男子所言是真是假。
好在男子沒有騙人。他帶著芳歲跋山涉水,一路上了雲鳴山。
上山後,她才知道,是山祖遙知到她的出世,等到她長大,特意教堂主去把她尋來的。
恩義堂本不收女子,到她才破了例。
自此,芳歲便成了恩義堂的玄師。
“你爹娘,後來有再問過你麼?”我忍不住問。
“沒有,”芳歲平靜地說,“堂主給他們留了傳信的辦法,但這許多年,他們從未來過只書片語,我寄回家中的信,也從未有過回音。”
她聲音里聽不出悲喜。“我想,他們早已把我忘了。”
堂主沒說錯,芳歲果然天賦異稟,不足一年,便學會了堂主所授的一應本事,備受堂主和山祖器重。
那時,大嬴和北人戰事方休,百廢待興,山上玄師並不多,江南妖鬼卻極盛,有了芳歲後,才出現了一點點改觀。
芳歲十八歲那年,上任堂主下山除妖,染了怪病,沒幾日便撒手人寰。
臨終前,他將堂主之位,交由了剛擢升為統領的芳歲。
當時恩義堂已漸漸壯大,芳歲做堂主後,除卻了不收女子的規矩,垂青和棠華,便是因此上的山。
也是那一年,芳歲遇上了他。
一日,天降暴雨,芳歲在堂中感到山下一陣濃烈妖氣,匆匆出山,卻只看到一位遍體鱗傷的少年,抱著一名死去的年長女子出神,身側還有一具妖怪屍首。
這少年就是沈落。
他年十五,自梧州而來,爹爹暴戾,動輒對妻兒打罵,沈落娘親反抗時,不慎失手殺了丈夫,本要投官認罪,卻被沈落說服。
二人一路逃亡至雲鳴山附近,不幸遇上一隻妖怪,沈落娘親橫死當場,沈落暴怒,拼死相鬥,竟殺了妖怪,自己活了下來。
見他孤苦無依,芳歲迎他上了山,教授他玄師之法。
沈落亦是天縱的才能,上山不過半年,本事已超過了大多同門,人又通朗明善,芳歲瞧他瞧得歡喜,便時時帶著他,像待自己親弟弟一樣,二人關係也逐漸親密起來。
芳歲的回憶到這裡,忽然變作了一些殘言絮語。
“師姐!”內堂的門開了,沈落冒冒失失闖進來。
“說多少次了,不要叫師姐,”芳歲嗔怪道,“不能喊堂主麼?”
“那多嚴肅啊,”沈落嘻嘻笑著,“師姐在我心裡的分量,可比堂主重要多了。”
芳歲忍不住笑了笑。“著急忙慌過來,有什麼事?”
“我想出一個驅殺厲鬼的好法子!”沈落說,“想先給師姐看看。”
入夜,一條街上,一隻張牙舞爪的蝠妖悍然殺來。
“師姐先走!”沈落和芳歲都負了重傷,沈落搶在芳歲前面,把她往後推,“過陣子月離他們就該趕到了,我先想辦法應付!”
芳歲咬咬牙,扶住沈落胳膊。“這種時候,我怎麼能退。”
她同沈落肩並肩,怒視著前方蝠妖。“沈落,還記得我教你的,二人同心的術法麼?”
內堂,沈落赤著左邊臂膀,不時嘶聲喊疼,芳歲站在他背後,小心地為他敷藥。
敷藥處,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
“怎麼這麼不小心,”芳歲皺著眉說,“你知道那屋內有兇相,還要闖進去?”
“屋裡有孩子啊,”沈落嘴唇都白了,還佯裝輕鬆,“不是師姐教我的,身為玄師,救人濟世和自身安危,常常只能擇其一,我選了前者。”
“……下次儘量不要了。”
“師姐放心,我可是你教出來的,而且做玄師的,不就應當如此?”
“師姐,你怎麼了?”城內一條大路上,沈落和芳歲同行。
“沒什麼,”芳歲定定神,“只是……想到一些事。”
“什麼事?”
“是……看到那家人女兒中了邪魔,做爹娘的求遍各處,又不惜用自己的血,為女兒驅邪,我想到我爹娘……”芳歲說,“他們……想必不會為我這麼做。”
“你爹娘待你不好?”沈落問。
“他們眼裡沒有我,”芳歲說,“自小,我從沒受過這樣的顧惜。”
沈落想了想,露出笑臉。“但你現在有我了呀。”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