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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枝耗力過度,半昏半醒的,基本站不起來,我扶他坐下,在他和靈真四周下了一道避火決和一道藏身咒,這樣大火便燒不過來,其他人也看不見他們。
“九枝,你在這裡等我,”我輕聲對九枝說,“別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一切處理停當,我找到大光真人的結界,穿了進去。
眼前是一棟高聳寬敞的大屋,頂高足有一丈,屋內也少說可放進上百人,屋裡還掛滿了圓圓的燈籠,照得四下通亮。
但儘管燈火通明,氣息卻陰寒無比。
因為屋子一端坐著的那個人。
“你來了?”大光真人開口了。他坐在一座高台上,一看就知道已是強弩之末。九枝給他留下一身傷口,混雜著濃烈的妖氣,極難痊癒,他能保持住現在的模樣就很不容易。
“把面具摘了吧,別遮遮掩掩的了,”我高聲說,“我已經知道了,你不是妖。”
“我不是妖?”大光真人笑了兩聲,“那我,是什麼?”
“你是鬼。”
之前打得忙亂,我沒察覺,方才探尋他的蹤跡時,我忽然發現他的妖氣不對,不像是一隻修煉多年的妖散發出來的,更像是很多個妖怪的妖氣纏作一處。
也即是說,他本身並非妖怪,怕是吃了不知多少妖怪,才偽裝成的。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鬼。
大光真人怔住,片刻後又笑了。
“居然被看出來了……”他抬手取下了面具,雖然我有準備,卻還是大出意外。
面具下,是張女子的臉。這是個女鬼?
摘下面具後,她的聲音也變柔和了。“唉,裝了這麼久,我也累了,這樣也好。”她說,隨手把面具扔到高台下。
“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麼?”我問。
“你說建這個一字坊嗎?”大光真人說得輕描淡寫,“人間有男子要賭錢,我給他們提供個不會被旁人發覺的去處,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
“你害人便是不對。”
“我害人?”大光真人突然激動起來,“我害人?那些男子為了賭,誆騙年少無知的女子,偷走家裡親人的救命錢,還賣掉妻兒換銀兩!到底是誰害人?!”
她目眥盡裂,臉上滿是仇恨。“我叫他們再也走不出這一字坊,世上就少了多少被他們折磨的無辜人等!我害人?我這是救人!”
“我已經很仁慈了,”她想到什麼,冷笑一聲,“如果哪個男子能及時收手,我不攔著他出去,他還能好好過日子,可你知道嗎?一個都沒有,一個醒悟的都沒有。”
“其他人我不管,”我冷冷地看著她,“你殺了靈真,就要償還。”
“你說那個玄師?”大光真人說,“我不殺他,他便要殺我!可我做了什麼?我有錯嗎?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他本就該死!”
我不想和她爭辯,默默地舉起桃木劍,在劍身上畫下幾道符。
一番嘶喊,大光真人似乎耗盡了氣力,咳嗽了幾聲,氣喘吁吁地支撐著身子。“不用費勁了,”她說,“我活不久了,你身邊那個妖怪,真的很厲害。”
“我不是為了殺你。”我說著,身形一動,轉瞬間已經躍上高空,欺近到她身前。
大光真人無力阻擋,我拿著桃木劍輕輕一送,就送進了她胸口。
“我想知道你的過往。”我說。
劍身一入,手上感覺卻很奇異,似乎碰到了什麼很硬的東西。大光真人的身子如水般幻化,仔細分辨,內里像是……有一把琴?
但我來不及細看,她生前的回憶已經在我面前打開。
某年,冬月。
一連多日都降了大雪,一座小城裡,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每天都在家門口等著,等她爹爹回家。
家裡沒有多少吃的,她仔細算著存糧,一天只吃小小一碗米。她餓,她覺得爹爹回來就好了,爹爹走之前說了,要帶很多很多錢回來的。
可她沒等到爹爹,等來的是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
原來她爹爹是去賭的,賭光了身上的錢,就把她賭了出去。
沒有人管她,沒有人阻攔,大嬴沒有如此的律法,願賭服輸,拿妻兒做籌碼的比比皆是,女子和孩童算什麼?在了誰家,就是誰家男人的私物,賭掉,也便賭掉了。
被捆起來帶離家前,她想起來,她的娘親,也是這樣被賭掉的。
她被帶到離家很遠的另一座城裡,賣進藝館,做了妓。
那一年她十三歲。
後來她也再沒見過她爹爹,據說他還在賭,沒多久,輸掉了一隻手和一隻腳,被人用木板抬著送回的家,再後來,是死是活,她都不得知了。
她也不在乎了。十四歲,她被鴇母拿鞭子抽著,將身子給了第一個客人。十五歲,她成了藝館的頭牌。十六歲,她一面難求,城裡男子排著隊,只為聽她抱著琵琶唱一曲。
有人說要娶她,有人說要贖她做妾,她從來只是聽著,她自知已是沉淪之身,卻也恨透了這些褻玩她的男人。
無奈造化弄人,十八歲,她還是對一名男子動了心。
說不上為什麼,許是他溫和如春風拂面,許是他從來只聽曲子,不碰她,許是他談吐風雅,不曾酒醉著調笑些下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