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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君心若死灰,悲痛至極,幾日不眠不休,深居閨中,夜夜為碧遙啼哭守靈。
再出房時,一頭青絲,竟哭成了白雪。
她也道碧遙已死,可此後隔了幾天,自一夜開始,接連三夜,她每番入睡,都會在夢中見到碧遙。
夢裡,碧遙躲在一棟破屋一角,形容枯槁,反覆念著她的名字。
沈家人皆言,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若君一心認定,碧遙並未死。
不顧家人勸阻,若君打點行裝,毅然離家,要將碧遙找回來。
沈家有一位遠房宗親,很小時家就破落了,和娘親不知去往了何方,傳言道他爹爹是被他娘親所殺,但也沒有實證,官府便不了了之。
若君十歲那年,這名宗親突然現身寧安,他已長大成人,對過去的事只推說不記得,還說自己學了些本事,如今行走四方,恰好路過此地,就前來拜謁一下。
沈家爹爹心善,招待他住過一晚,男子暗地給年幼的若君遺下一本書,叮囑她,長大後如遇到劫難,再翻開此書。
離家後,若君第一次讀起這本書,才知道這男子上了一座山,學到了各類術法。他天資過人,最終自成一派,卻不為山上仙人所容,便又下了山,獨自雲遊。
而這書里,還料知了,若君十七歲時,會有一劫。
也給了她參考之法。
若君日夜修習書中所寫,得了靈思,可喚妖物,白髮也狂亂生長,不多日就已長及垂地。
也是靠了習來的術法,她一路尋索,終在幾日前,發現碧遙就在這座山村里。
她向村人質問,村人自然不認,若君喚出幾十隻妖怪,一番恫嚇,才知道碧遙遭遇了什麼。
若君大怒,放言要屠盡此村。
只是她需要一定時日,積攢氣力,這五日,她一直躲於山中,一邊監看著村人,一邊召集了數百妖物,用髮絲為牽制,號令群妖。
直到方才那場惡戰。
白髮退去,我向後倒走兩步,只覺心慌氣短。九枝也愣在當場。
“罪過啊,罪過。”如慧和尚不住搖頭,緊閉起眼,低聲誦著我聽不懂的經文。
“你說,他們不該死麼?”沈若君顫聲問。
我還是說不出話。
自打下山以來,我以為已見夠了世間骯髒與荒唐,也覺得快能做到處變不驚,但剛才從沈若君的回憶里看到的事,還是令我撼動,此刻我心裡只有消不去的忿怒。
那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子,他們如何做得出?
“我……先幫你取下法器吧。”我說。
法器很好拿走,我一手扶住若君的肩膀,一手輕拉,就將法器取了下來。
但觸及她身子的一剎那,卻感到一絲異樣。
她並沒有流血。
我沒吭聲,佯裝收起法器,暗自又偷偷捏了道咒,往她身上探了一探。
探出來的結果,讓我心底一涼。
我悄悄半抬起頭,對上九枝的目光。九枝的感覺和我一樣,我輕輕搖頭,暗示他現在先不要說。還不到時候。
若君沒有察覺。她用力咳嗽了兩聲,擦擦嘴角,深吸一口氣。
“你不會再攔我了吧?”她說,“我只和這個村子有仇怨,屠完村子,我便收起法術,以後都不再用了,那些妖也只聽命於我,事情結束後我自會處理,絕不害到無關的人。”
我看看她。
“不,”我說,“只聽你一個人的說辭,還不夠,我帶你去村人面前,我還有些事要問。”
若君盯了我半晌,勉強點點頭。
她一隻手舉不起來,我靠近前,替她攏起長長的白髮,束在一起,又叫九枝變出一些藤條,簡單編成網子,將她頭髮兜住。
“一會兒你就待在這個男人身後,”我指一指九枝,“我不提起你,你莫出來,好麼?”
沈若君突然順從了許多,她合上眼,算是默許了。
為她梳發的時候,我認真端詳了她的臉。這張近乎枯乾的臉上,遍布溝壑,早已看不出一個十七歲少女的模樣。她受了多大的罪啊……
“我們走吧。”我說。
重又穿過呆立在四周的妖怪,村長正帶著膽大的村人在村口等我們。
“三位師父,無事了嗎?”不等我們走近,他忙不迭地問,“那人——那妖首死了嗎?”
“死了,”我面無表情,“妖首被我師父殺了,等天亮,這些妖怪就都不在了。”
村長和左右的人互相看看,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感恩三位師父大恩大德!”他納頭便要拜,“我全村都忘不掉師父們的恩情——”
“先等一等,”我無動於衷,“妖首是死了,但還有個人,我想請村長見一見。”
“誰?”村長不解。
“若君,出來吧。”我說。
九枝往旁邊一讓,瘦削如木的沈若君滿臉恨意,從他後面走出來。
“五日不見了,村長。”她說。
村長大驚失措。“你、你還活著?!”
第10章 如雪(下)
四
“我不該活著?”沈若君冷笑,“是了,我死了便最好,我死了,碧遙的事,就不再有人會知道了,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