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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他便和九枝往來奔走,給全城人治病。
我昏睡時,靈霄宮的道姑們,還有平州府派來的兵,也先後趕到,幫了大忙,到我醒轉,城中疫病已基本除盡,眼下正在焚燒一些病人用過的東西,慎防再傳起來。
“如慧呢?”我再問。和尚還欠我一個答案呢。
“他在城外,”元卿說,“正在為……因疫病去世的人超度。”
我心下黯然,雖然除了疫病,但還是有不少人,因此丟了性命的。
“你不必想這些,”元卿寬慰我,“若不是有靈你,城內只會更悽慘,做到如此,已不容易了。”
他想了想,問我:“你已醒了,可否說說,你和九枝在山上,遇到了何事?”
我收斂心神,把昨夜不破山上的遭遇,和盤托出。
只是瞞下了大盛元君所說,我和九枝那場婚配的事。
說完天色已暗,元卿點上燈,雙眉緊皺,若有所思。
“沈落……”他喃喃道。
“你認識麼?”我問。
元卿搖頭。“我等道人,所行大義雖和玄師有共通之處,但平日裡幾乎沒有來往,也是遇到你之後,才知道了許多有關之事,至於恩義堂、雲鳴山,只略有耳聞,卻從沒去過。”
果然,他也不知道沈落的來歷。
“你可知曉,這個沈落逃往了何方?”元卿問。
我也想知道啊……
“他修為太深,來去無蹤,我實在是無能為力,”我坦陳,“但我想,他既然還要養疫毒,必須掩人耳目,暗中進行,應當還會在這一帶,尋找荒無人煙的大山之類。”
元卿點點頭。“我會陳書一封,速報州府,請知府通報各城,並上報朝廷,嚴查附近各州諸山。”
“但我只是道人,此事又奇詭,難說知府會不會當回事,”他說,“就算知府往心裡去了,待令書下來,只怕還要一段時日。”
我自然明白。等官府肯定是等不及的,我還是要自己去追沈落。
何況還有些事,要找他問清楚。
元卿看出了我的想法。“倒不急這一兩天,”他說,“我想,沈落雖修為很深,此次也被你折損了些元氣,不可能毫無影響,你休養好了,我們再做打算。”
“我先差人往州府送信,”他起身往外走,“你且休息,九枝得空了,我叫他來看你。”
我沒答話,躺在床塌上想事情。
要追沈落,我是不怕的,他急不可耐地封印九枝,必不僅僅是恐懼九枝的真身,也忌憚我和九枝合力,我二人一起,一定能找到辦法。
只是,該如何找到他?
七
又歇息了一天,次日傍晚,我終於能下床,正常走動。
九枝從昨夜起便守在我床邊,他有些自責,怪自己關鍵時候沒幫上忙,又讓我孤身入了險境。
嗐,老娘早就習慣了。靠誰也不如靠己啊。
我和他說了說他被震昏後,我遇到的一應事,只是北辰星君指錯婚的那部分,我想了又想,還是沒說出口。
說了也不能改變什麼,徒增煩惱,不如將錯就錯吧。
何況仔細盤算盤算,北辰星君這一錯,對我不算壞事,這樣和九枝同行,總比嫁人自在多了,莫說當時的年紀,即便現在,要我和男子成婚,潦草一生,我橫豎是不願意的。
如此想著,心裡便鬆快了許多。
還有些事要做,我出了醫館,和九枝走上街。
寧安城失了近半人口,全城合悲,幾乎家家都掛起招魂的白幡,滿地四處可見零落的紙錢。我看得心裡難過,不敢再多駐足,找一戶人家問明了路,就匆匆趕去。
要去的,是沈家和雷家。
這兩家也掛著白幡,正為疫病中死去的親人和僕役舉喪,所幸沈家夫婦和雷家夫婦,都還活著。
我言明了身份,把沈若君與雷碧遙的死訊,告訴了他們。
總要有個交代的。
但我沒有全盤說明,只說雷碧遙當初跌下山崖,卻沒死,沈若君後來找到了她,不幸山里野獸出沒,二人沒能走出那片荒山,都被野獸吃了。
我知道我說了謊,可我實在狠不下心,對他們講出實情。
他們不知道,也好。
該責罰的,我已替他們責罰了,他們只需知道他們的女兒合葬在一處,已雙雙轉世投胎,就足夠。
要背負什麼罪過,就也由我來背負吧。
離開這兩戶人家,我又去了秋家。
可我沒見到人,只看見兩扇緊閉的大門。
隔壁鄰人說,秋家已搬走很久了。自張伯遠入了內閣,早年間張家提親織錦,被秋家逐出門的事,遭人翻出來議論,對這家人冷嘲熱諷,不堪其擾,秋家便舉家搬去了平州以東的蒼州,距今已月余。
張家倒是徹底揚眉吐氣。來時路上,我見到一棟宏偉大宅,像是新建不久,問了旁人才知道,這是張伯遠位極人臣後,城守牽頭,為張家父母蓋的。
意欲如何,當然不用說。
據說此次平州府派兵極快,也是因為張家父母住在這裡,不敢怠慢。
兩相對比,我忽然覺得很諷刺。
重情的女兒家飽受苦難,薄情的郎君卻平步青雲,一朝顯赫。下山來所見,比比都是。難怪我私塾里的先生要我多念書、尋個好營生,他一定也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