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師傅要問什麼?”和尚目不斜視,忽然問。
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我要是問得唐突,你可別怪我啊……師父是不是……不是尋常僧人?”
和尚笑了。“姑娘好眼力,”他說,“貧僧乃東海玉門宗,法號如慧,平素少入中土。居寺中時貧僧略習過祛除邪魔之道,這一路也做過些善事,本只想為宋府除卻災禍,不求賞金,卻未料在此地遇了難阻。”
“昨夜之事,你可以說給我聽聽嗎?”我又問。
和尚神情嚴肅起來。“昨夜之事,實在詭異……”
聽他的描述,昨晚上他們幾個人吃過了飯,便聚在宋府院子裡,等著候狐鬼上門。宋問遠被下人伺候著,也坐在椅子上等候。
亥時,院中妖風大起,天昏地暗,一隻周身赤紅的狐妖自院牆上現了身。這狐妖身形頎長而龐大,單是踞坐著,就比眾人里最高的還要高出一頭。
如慧和尚說,原本這狐妖樣子還不是很兇狠,掃視院落一圈後,突然間大發暴戾。
“宋問遠!”它咆哮如雷,“我給你機會,你卻敢誆我?!我還道你良心有愧,要洗心革面,結果仍舊不知悔改!”
它撲下院牆,湧出濃濃殺意。宋問遠嚇得跌下椅子,逕自逃向堂屋。“殺了它!殺了它!”他喊,“誰殺了它,我再加百兩銀子!”
眾人本都被嚇住了,誰也沒料到是這麼殘暴的妖怪,直到聽見賞銀翻倍,有膽大的便吶喊一聲,沖了上去。
只是他們都沒活過多久。
最先上前的是那兩個獵戶,連狐妖的身子都沒近,就被兩爪子打翻在地。
後面幾個人一擁而上,也轉瞬間被擊倒。
院子裡哀號不絕,血腥氣瀰漫,只有那個道士和如慧和尚憑藉自身的本事,還能勉強抵擋一下。
但狐妖一發狠,道士結的法印就被打了個粉碎,胸前斜著被劃下兩道傷口,五臟六腑都露了出來,死在當場。
如慧和尚則被妖氣震飛,橫著摔到院牆上,沒死,卻也站不起來了。
昏過去之前,他聽到狐妖說:“今日累了,明日再來取你性命。宋問遠,莫要再打小聰明,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明日你還猶疑不決,便等死吧。”
如慧和尚只隱約看見狐妖躍過院牆,就失去了知覺。
等他再醒來,就是客棧夥計說的情形。
“阿彌陀佛,”和尚面色悲戚,“貧僧妄自托大,到頭來竟未能傷及那妖怪一分,空見諸人丟了性命,可恨,可恨。”
我顧不上安慰他,只覺得奇怪。
聽那狐鬼的意思,它想要的並不是宋問遠的命,似是要宋問遠做一件事,可究竟又是什麼事?
“宋家老爺有說什麼嗎?”我問。
如慧和尚搖搖頭。“我醒來後再沒見到他,黎總管說他受了驚嚇,在屋中休養,其餘的,貧僧就不知道了。”
說話間我們已經走到宋府門外,門口居然有幾個兵士值守,看來宋問遠在這城裡確有些地位。
向兵士說明來意,一人進府通報,不多時黎總管自內走了出來。
“姑娘來了,”府中出了這麼大事,黎總管還是保持著鎮定,“真叫姑娘說中了。”
“我倒希望我沒說中,”我悶聲說,“總管可否帶我去見宋老爺?”
遭了劫難,宋問遠想必也怕了,沒有避我,讓黎總管帶我和九枝到了他私下會客的居室。如慧和尚還需靜養,便由家丁領著去了客房。
一日不見,原先氣度過人的一府之主頹唐了許多,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說話聲也弱了不少。
“昨日有所遮掩,是不才之過,”他說,“還望師傅不要介懷。”
我心想這話你該對那些死掉的人說。
“那宋老爺現在可以和我說了嗎?”我開門見山,“那狐妖是因何而來?又為何一連三日都留了你的性命?你和它,一定是認識的,對麼?”
宋問遠長嘆一聲。“宋某昨日不說,只因此事實在羞於啟齒。”
他癱坐在椅子上,苦笑一下。“那狐鬼,要的是我這雙眼睛……”
三
十餘年前。
大嬴立國之初,最北端有一條叫夏寒江的大江,跨過江去,是終年苦寒的北方荒境,只有些小部落居住。
到了上一代皇帝,荒淫無度,敗壞朝綱,又久疏練兵,北邊的部落卻日益壯大,終於有人將各部連結起來,踏過夏寒江,挑起了戰事。
那無用的皇帝,得聞北邊的部落殺過來,一著急,居然就死了。
由是北邊部落得以長驅直入,最後在將整個大嬴一分為二的漁江邊,新登位的皇帝傾全朝之力,斂天下名將並五十萬軍馬,同北地的人殊死一戰。
這一仗打了三年,打到後來,誰也勝不過誰,才劃江而治,漁江以北,都歸了北人。
這些都是我老師給的那本《聖朝通軼》所記,也有些是我爹爹講給我聽的。
宋問遠要說的事,就在那一仗剛開始之前。
他那時還不叫宋問遠,他家裡姓卓,就在漁江北邊,父母皆死於戰亂。為躲避戰禍,他一路逃到江畔,想尋條船渡江,到南方投奔他父母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