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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包含的東西太多,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那爹……厲害嗎?”我問。
我爹一下子得意起來。“你爹我做玄師時,雖稱不上天下第一,卻也是箇中翹楚啊。世上多數妖魔鬼怪,見到我都要繞著走,在人間也算小有名氣。那時候——”
我娘撇了他一眼,他不敢說下去了。
“你爹的本事,還是不錯的。”我娘好歹給他留了些面子,細聲說。
“那爹為何後來不做了?”我有些難以置信。我爹是抓妖怪的?還是個厲害的抓妖怪的?我爹?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爹?娘一句話就能讓他閉嘴的爹?
“老了……”爹遲疑片刻,說,“年紀大了,做不動了,也該讓年輕的玄師們出出頭。剛巧上天給了這麼個差事,也好,正好和你娘遠離這些,享享清福。”
享清福?在這荒山野嶺里,享的是哪門子清福?
我料想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緣由,但爹既然這樣說了,我問也必是問不出來的。
“爹娘叫我來,和我說這些,是想……讓我也做一個玄師?”我不傻,多少聽出了爹娘的意思。
爹點點頭。“有靈啊,這捉妖驅鬼的玄師,承襲上蒼天道,均衡世間萬物,在人世里,也是個教人尊崇的營生,你既有心下山做一番事,爹便想,這當是個不錯的選擇。雖說你是女娃,這行里倒也沒什麼傳男不傳女的說法,女子做起來也是一樣,興許還比男子做得好。”
“只是……?”我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
“只是,這畢竟是個險死還生的行當,苦了些,也難了些,遇到兇狠的妖鬼,稍有不慎,丟了命的,爹也沒少見過。”爹說,“你若不願受此大任,爹早年在山下行走,積了不少善緣,也可為你尋到別的輕生事做。”
我想了想,許久,問了句我最想問的話。
“爹,做玄師,賺錢麼?”
我爹又叫口水嗆到了,咳得渾身顫抖。我娘忍不住在一旁偷笑。
“你沒聽到爹方才說的嗎?”我爹瞪我,“‘凡常人所求,不論窮富貴賤,都必有所應。’玄師憑良心行事,遵的是懸壺之義,不求富貴榮華,想藉此賺大錢,是要被萬人唾棄的!”
我心裡一凜,但我爹說得大義凜然,我也不敢吭聲。
好在他話鋒一轉,又寬慰我一句:
“但若只是給你和九枝買新衣服,倒也夠了。”
只這一句話,其實已經足夠。我原也只想讓九枝一起,看看這大千世界,順便過上稍好些的日子,大富大貴,我並沒想過。至於凶不兇險,我也全無概念。
“既然如此,我聽爹的,就做個玄師吧。”我說。
俄而我又想到一個問題。“但是,爹,我不會啊……”
六
我爹似乎早就在等我發問。他作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笑著捋了捋鬍子,從身後拿出一本已有些發舊的書。
“這本書,是爹這些年間,斷斷續續寫的,”他說,“爹稱它作’玄法正道天策’,裡面有我畢生所學所見的全部經歷,雖不能保你全然無恙,但你能將此書看個通透,玄師所要修習的術數、卦卜、符、咒、訣、罡,你便能學個大概,爹為何做了玄師,為何你幼時我要給你講那些天地之道,你也便能漸漸想通了。”
這書下還壓著一桿筆,他也拿起來對我晃了晃。
“這是一桿生墨筆,我自己所做,旁的玄師是沒有的,遇到要畫符、施咒的時候,將它在半空里書畫即可,不需墨水便可成字。”他道。
我看著新鮮。“那旁的玄師,要畫符用什麼?”
“咬破手指,拿血來畫。”
“那爹為何不用血來畫?”
“他怕疼。”我娘說。
這下我真的笑出了聲。我爹又尷尬了,只好拍拍桌子。“你別笑!”他正色道,“捉妖有時情況緊急,哪有你咬手指的工夫?有這杆筆,才能護著你逢凶化吉啊。”
我緊抿著嘴,用力點頭,怕我不小心笑得更大聲。
我爹白了我一眼。放下書和筆,他拿出一張薄薄的紙,看上去像是一封信。
“你第一次下山,就從這樁異事開始吧。”
他先將紙遞給了我,我將其展開。這果然是一封信,寫信的人不知是誰,看語氣和落筆,像是個大戶人家,姓許,父輩似乎同我爹是老友。
這信言辭懇切、萬分急迫,寫著他家近日遭異事侵擾,百尋應對之法,皆無作用,已近絕望,想請我爹出面。
“事情詳略,信里全已寫明,”我爹說,“許家已故的長輩,同爹有過一段來往。他家在潞城,離俱無山並不太遠。本來該是我親自去的,但……爹現在不可下山,你便代我,去走一趟吧。”
我又仔仔細細讀了一遍信,覺得有些奇怪。
“爹,這是一個月前的信了。”我說。
“所以?”我爹問。
“如若這家人,真的像信上說的,遭了這麼大的劫難,現在人怕不是已經都沒了……”我背後一陣發冷,我爹這心也太大了,別人如此迫切,他還把這信存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