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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驟然一陣疲憊,眼睛也不自覺的睜開,靠在頭頂那井口中撒下來的天光中,默然審視著自己的來路,地面上灑落許多紅色的血腳印,那是我們留下的?或者一直是它在跟著我們?
我不知道,也沒精力再細想下去了,整個人呆呆的靠在這裡,合上眼又感到黑暗裡那些催促自己離開的聲音仍舊存在。
再睜開眼時,感覺這個世界更讓我感到疲憊,那催促聲也變的空洞了,因為在這裡我已無處可逃,必須要面對它。
我們緩了緩神兒,老洪忽然看向我,「我們是不是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現在才幡然醒悟!」
我沉默的回答,猶如無聲中帶著言語,而答案中蘊含沉默。
我不知什麼才是夢,什麼時候又算是醒著,沖他搖了搖頭,又抬頭看向井口。
我們從這裡下去,又從這裡離開,那個新鮮的血腳印,屬於另一個跟我們一起下去的人。
沿著來路爬上去後,環顧周圍,這小院依舊破敗,房屋將傾,村子裡也仍舊貧瘠不堪,而從這裡離開的我們尤勝於此,較之也更為疲憊不堪。
好想睡上一覺,可我又害怕這樣睡去時,又將面對那可怖的夜與夢了。安頓下來,我們還是要商量一下今後要怎麼辦,這種對話是機械的,也是徒勞的。
老洪疲憊的說自己要回去,得回去了,至於這些經歷,已讓他精疲力盡,不想回首了。
我也漫無目的的和他一起坐上回去的火車,車廂里刺眼的日光撒在身上,卻是如此不真實。
一路上我只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不真實,直到看見城市的景色,看到那些墓碑似的交疊在一起,正逼近我們的景象,心裡頓生出一種懼意。
和老洪分道揚鑣後,我默默的走在一條恍惚的路上,周遭的景色一閃而過。時間忽然變的怪異,有長風撫過大地,撫過那些高低錯落的建築。
一下子整個城市都安靜了,陷入了空前的寂靜,黑夜與白晝猝然交替,整個世界都從立體轉向平面,仿佛人腦忽然失去了對三維物體的感知能力。
繼而,世界在兩個時間段的不斷交替中變的越發荒涼而頹廢,沒了任何生機,一切都只剩下一個虛假的軀殼,靈魂在這樣的荒涼下無處生長。
空空的偌大世界裡,只有狂風肆虐,摧殘著人類留下的那些工業「殘骸」。
在這杳無蹤影的路上,臨近的建築上,覆蓋疊加著許多張尋人啟事,仿佛是人類在茫然的尋找已經失去的自己。
我一張張的看去,董安晨,安妮,趙家父子的,靈車上的耗子,以及老洪的。
還有一張面孔離我始終很遠,仿佛遙不可及,我努力分辨那上面的一個人,忽然感覺平面中的人從紙上鑽了出來,平扁的面孔被血肉吹了起來,變成了一個立體的人。
原來那張讓我覺得是自己的臉。也漸漸成為了一個陌生的,側面上長著黑痣的人,它從畫像里爬出來,身體漸漸伸展開來。
「你選擇接受什麼樣的現實呢?!」它終於完全鑽了出來,站在我面前,在這荒涼中——看到整個世界被時間分裂成兩種形態,一種是寂靜的黑夜,另一種則是躁動的白晝。
我驚恐的後退,想起了它的死亡,又仿佛看到那兩個世界將它撕開,化為一陣血霧被狂風席捲著爬向天際,如同接受著磁化的生命分子般,閃耀著絢麗的點點紅光。
透過那紅彤彤的光,我眼睛裡折射出那點點的紅,是有人放飛的紅氣球的影子,它像錯覺中的血珠似的。
借著我看到的這一切,自己又回到了這個嘈雜熙攘的世界,一個擁擠的城市裡,每個人都被一種看不到的力量束縛。
巨大的紐帶將我們束縛起來,甚至使自由也成為一口帶著朦朧的,看不清真假的貨櫃,被熱烈的群體精神,非感官上的壓迫著塞進了這個無比擁擠的狹小空間。
從剛才的空洞荒涼,猝然轉變為現在的沸騰擁擠,使我無法回過神來,便呆呆的站在人群中,被簇擁著,不受控制的,走向迷茫。
耳邊聽到許多錯綜複雜的,充滿高昂情緒的聲音,帶著一種盲目的呼喊和不知所謂的群體精神,持續步入向熱寂的最終宿命。
或許這就是大多數人活著的目的,我這樣想時,仰頭看著天空,仿佛目光也不堪重負,唯有射入天空,才能有可能逃脫人間的擁擠,獲得暫時的自由。
時間就在我這種疲于思考中奔流而去,人群受日月交替的趨勢,如同一直焦急散亂的手,胡亂的將人群又塞回那個貨櫃里。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出於什麼目的,什麼原因才逃到這裡來的,而我自己只是為了躲避黑夜和噩夢,才被迫進入這個擁擠更甚白晝的地方,和一群病態的,混沌著時間的生命簇擁。
躲避在塵世中最混雜的區域,藏身在酒徒們,歌女們,燈火流明的轉折門下——
更接近人群,將自己的黑夜和清醒夾雜在一起,這是我想到的逃避它的方法之一。
好在這似乎有些用處,那些簇擁在燈火與酒水,過著麻木生活的人生,的確能給我帶來一種迷醉似的清醒,讓我不至於睡去。
可是這裡持續的氛圍,也在不斷折磨著我的神經,因為我根本無法習慣下來,這樣持續了幾天,我的精神狀況反而愈來愈糟,腦袋沉沉的,仿佛來自於一個荒誕離奇的故事裡,而非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