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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中的醴淵國事事風調雨順、人人安居樂業。
輕手撩開馬車門帘一角,郁青一路看來,果然市井一片祥和繁榮之氣。
現國主對於自己的大疾,選擇秘而不宣,看上去似乎是一個正確的良策,至少目前,並沒影響到醴淵百姓現有的生活。
尤其在一個四處戰火的年代,對比之下,醴淵就像一個話本子上才存在的桃源。
普通百姓和和樂樂也就算了。一路她,還看到了不少跟她相仿的異瞳之人,當街沽酒賣鈿花,雜耍算八卦,從善如流做著各種生意。
郁青難免覺得稀奇。
在人間她是頭一次看到異瞳,雖皆不是綠瞳,觀膚色和五官這些異瞳之人也不像中原之人。
與她還是有很大區別。
沈昀看她一直扒著門帘,勾了勾唇:「聽裴易說,我這個不算熟的弟弟治理起國家來,倒是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合格盡職。當政後,他定法優待優恤異瞳之人。各地異瞳之人都紛紛來投靠醴淵,普通百姓也漸漸放下成見,贊其包容……」
醴淵地理位置臨著北方邊境。
兩匹油亮的棗騮馬拉著馬車駛過新雪甫乾的青石長街,早雪在車輪下發出「吱呀」的微聲,轉向處稍有顛簸,馬蹄急踏,發出老長的嘶鳴。
郁青本是專心聽著沈昀的話,沒有防備。奈何身量未足,整個人沒有穩住,順勢被帶向了沈昀那側。
香軟襲懷,沈昀眉心微動。
然後,他維持著慣有的波瀾不驚,保持著比平時更近,但也不至於曖昧,又確定能送到對方耳中的距離,輕語道:「可我覺得,所有眼睛裡,阿青的綠瞳才是最好看的。阿青的綠瞳,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雙眼睛。」
邊說著這話,邊不動聲色地輕手虛扶郁青坐正,順勢攏了攏她玉青斗篷。
如不是唇邊那春水般漣漣笑意還未完全退卻,倒叫郁青懷疑剛才幾近耳鬢廝磨的畫面只是一場幻覺,從未曾發生。
話仍縈繞在耳,郁青的面上騰起緋紅。
做蔥花,本該有蔥花該有的覺悟。
哪個少女不多情,哪個少女鬼不愛嬌。
做鬼時的散鬼碧嵐,也就是郁青,曾偷偷八卦過鬼間流傳的鬼花錄。
鬼花錄不分修為高低,選擇無記名投票,按鬼界顏值高低排名編纂成冊——既公平、又靠譜地很。
這讓修為墊底的碧嵐不死心地有了一線可以躋身下游的希望。
鬼花錄排名第一的自然是那位碧嵐還沒有見過,傳聞中白衣翎翎,柔指拈風,讓人見之忘憂、如沐春風的鬼王。
修為和顏值,雙料皆是第一,這一度激起了碧嵐對鬼王容貌的好奇心。
不過,別人長得再好,也是別人。碧嵐的好奇心維持不了多久,就被更大的問題刺激到了。
問題出在——
碧嵐很有自我認知地只翻完倒數幾頁,逐個看了,卻依然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碧嵐傻眼了。
她雖然長得不符合鬼界主流,但也不至於丑得慘絕鬼寰,連鬼花錄的冊子尾巴都擠不進去吧?
旁邊姿容昳麗的情花鬼姐姐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胳膊肘捅了下碧嵐,「害,我說你這小姑娘,咋這麼死心眼呢。你有綠瞳,綠瞳是不可能排上名的……」
碧嵐沒有從挫敗中回過神來,「綠瞳不可能排上名?」
情花鬼姐姐啐了一地瓜子皮兒,「你來得晚不知道,我們那位鬼王啊,平時最討厭綠色了,這鬼花錄再是民主,它也是鬼界的啊。怎麼也不可能逆了那位殿下的意思……」
見碧嵐一臉茫然不開竅,情花鬼姐姐嘆了一口氣,附在碧嵐耳邊,「我聽說吶,早先有個絕色的女蘿鬼,她的真身本是薄藤色,不知道聽了什麼不靠譜的秘境傳聞,倒騰了一身假的綠皮囊去勾引我們鬼王殿下,結果呢,沒有風光過半盞燈的時間,就被殿下用鬼冥獄火燒禿了皮。我們鬼界鬼風開放,肖想殿下的多了去了,卻鮮少有這般嚴厲的懲戒。甚有傳聞說,殿下連綠色的葡萄瞧見了都要礙眼心悸。」
「虧得殿下現在還沒現世,你這鬼修都去不了的瞳色才堪堪躲了好大一場禍事。不過這從頭到腳的綠屬實也是晦氣,不是姐姐我打擊你啊,嘖嘖,大抵你也沒什麼鬼道前途可言了。」
「小蔥花,噢不,小碧嵐是吧,等姐姐我以後發達了,一定多幫襯點你……」
碧嵐當下聽了直哆嗦。
咚……
鐘聲磬韻,連響十二聲。
這是皇室大事發生時才會響起的祝禱。也把郁青適時拉回了現世。
醴淵國宮殿內。
郁青所見,琉璃疊作瓦,檀木砌為梁,範金敷作柱。水晶珠簾逶迤傾斜,一玄麾金冠男子拂簾而出——
正是醴淵國的國主沈慈,與沈昀眉眼果有三四分相似的樣子,都生得容顏如畫、清朗高貴。
偏偏病態孱弱之氣籠罩,黑玉般的眼睛露出無底寒氣,明黃錦緞壓邊的玄紋雲袖包裹下的少年頎長身體空空蕩蕩,如瓊枝一樹卻又偏偏蒼白枯槁,使人不欲久看。
「王兄、郁青姑娘一路勞頓,叫我好盼。」
明明是溫情殷切的話,不知是不是因這話的主人身染沉疴,連帶著話也染了幾分懨懨的翳色,毫無生氣可言。
沈昀心下暗沉,回想數日前裴易交付給他的密信中沈慈所寫,「一旦山陵崩,醴淵何以托,慈願及未填溝壑而託付於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