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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眉斂目, 先是朝手心呵了一口氣, 揉了揉眼睛, 又將身上鬆軟的斗篷往裡攏了攏。
心裡此時十分矛盾彆扭。
早聽鬼王殿下說過九轉浮生夢的諸般厲害,一方面深知自己不能困於夢境,一定得想辦法掙脫出來。
可另一方面,她的心中卻存了一些微妙澀然的不舍。
未幾, 她下意識先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揉了揉自己的腿,發現手腳似乎已經長長了一節,不再似那般淨給少淵上神添麻煩——
神嫌鬼厭的稚童時期。
總算舒了一口氣。
碧嵐拿起話本, 又抱了一件新的軟毛織錦的銀白色斗篷, 推門而出。
澹澹山風拂面,卻不再似初來之時那般冷冽刺骨。
十方之外的荒地, 平沙莽莽, 比之往生海等同樣見不到陽光的各處, 都要顯得更為慘澹荒涼。
日子悄然滑去, 今日比之昨日, 似乎沒有什麼明顯大的不同。
但也因為少淵上神和她的到來,添了不少新景新象。
沒有陽光,他們便種下了不少不需要多少陽光,也能長得很好,生命力頑強的花草樹木。
雖然很多枝上,僅僅是綠芽青澀輕綻。但也是漫天雪地里,鮮嫩而又蓬勃的顏彩。
碧嵐輕盈地跑了起來,鼻尖時不時嗅到一陣幽冷的梅香。
她心中有一種篤定,總有一天,少淵上神與她親手種下的這些樹木花草,它們會滿山盈谷地生長。
碧嵐稍稍好轉的心情,是因被一個人絆倒,而戛然而止的。
她猝不及防吞了一口雪沫,在雪地里艱難翻過身,對上被雪意濡濕了的一雙黑琉璃一般的眼睛。
一眨不眨地,正同時望向自己。
「上神?」
碧嵐驚呼出聲,雙目通紅,臉上的表情很是僵硬。
她抬目驚問,「你,你怎麼躺在雪地里?」
「躺在這裡,有什麼不好麼?」
泠泠雪色中,少淵上神理直氣壯地反問碧嵐。他微微一笑,奪人心魄。
少淵上神忽然伸手擰了擰碧嵐的臉,略帶嫌棄嘖嘖了兩聲道:「還是你小時候臉上肉更多,捏著更好玩……」
「我……」
碧嵐心裡明白,從她長大了,少淵上神已經很久不這樣對她了,對方方才此舉——
明顯是在避重就輕。
她的臉從少淵上神手下避開,正皺眉思忖著該如何勸他不要再這樣躺著。
少淵上神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乾脆利落地站了起來,又一把拎起了半陷在雪地的碧嵐。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少淵上神笑得無比無辜,拍了拍碧嵐頭上的碎雪,「雪地冷,摔了幹嘛一直愣著,得儘快爬起來才是啊。要不,回家我再熬碗薑茶給你吧,你莫要再像上次一樣著涼了。」
碧嵐臉上苦大仇深:「……」
要不要這麼雙標啊?明明你也知道會著涼啊?你怎麼淨搶了我要說的話?
少淵上神頓了頓,對上碧嵐一臉惶惶悽然的表情,很不解其意。
「我只不過在此處雪地躺了會兒,你怎麼,也不至於堪堪露出這副我殞命在雪地的表情吧。」
就差沒直說「瞧著怎麼怪瘮人的」。
碧嵐臉更黑了,狠咬著嘴唇脫口而出道:「上神,你答應我,你不會死,好不好。」
少淵上神:「嗯?」
碧嵐帶著哭腔,「你說過,你選我當玉劍首之後,你會永遠陪著我,我也會永遠陪著你的,對不對。」
話越說,她的語調越顫抖,說到最後,已是近乎懇求的破碎。
少淵上神想也沒想,很肯定地回答道:「我當然不會死。」
碧嵐放心沒多久,又聽少淵上神繼續娓娓道來。
「其他人要是永遠消失了,可以叫做死,嚴格一些措辭來說,若我哪天不在了嘛,只能叫羽化或仙去。」
碧嵐無言以對:「……」
只是說法不同,意思不都一樣?!這有什麼好驕傲地插科打諢的?!還說得這麼輕巧,根本一點兒都安慰不了人的好嗎?!
見碧嵐不知想到什麼,已在埋頭低低哽咽,時不時抬起頭,眼圈又腫又紅,錐心的目光一直扒在他臉上。
少淵上神也覺得剛剛是自己過分了,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輕敲了碧嵐一記。
「放心,你家上神也沒那麼容易羽化。你天天吃我的用我的,我不得多盯著點你兒,好讓你給我做活兒折債麼?」
「我若是不在了,誰知道你會不會偷懶耍滑。讓我羽化,我可不會輕易答應。」
碧嵐勉強悶悶一笑,精神瞧著總算比之前好一些了。
少淵見雪地里散落的斗篷與話本,心中瞭然,一一撿起。
系好斗篷,又翻開了話本。
「你跑著找我出來,是為了找我,給我送斗篷麼?」
碧嵐鼻子裡哼了哼,「是。」
少淵上神忽然就笑了,「難怪,你見我躺雪地,會生氣。」
碧嵐避開他目光,惱羞道:「只是擔心,我,我沒有……」
「沒有生氣?」
少淵上神截住了碧嵐的話頭。
「你乖得很,是我不對。」少淵上神嘴角笑意清淺,「那你帶這本話本子出來……」
碧嵐臉一紅,心中想著這也太會岔話題了。
按當時的反應,嘴裡說出來的卻是:「上神,我看這本話本子裡說,有種很甜很好吃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