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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你的不容易,你管理著偌大一個天界,什麼事都少不了你。」
少淵點了點頭,轉而收了漫不經心的散漫,正色道:「我並不是與你置氣。但既然說到了,我便與你聊聊你提到的這幾件事。」
少淵如同胸中塊壘一澆,鬱結倒了出去。
「可醴淵呢?他們明明只是受了魔神後卿挑撥,想擺脫滅國的禍事,從而向你虔誠發出神願罷了。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有誰不會想惜命呢?可你,卻在禍事發生之前,瞞著我,把他們所有人都殺掉,讓他們的魂魄陷入循環往復的幻境裡,以為自己活在世外桃源中……」
君華眼裡有痛色,「我明明也是替他們實現了神願,讓他們再也不會遇到禍事,他們也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他們那樣對你,我這麼做,也是為了替你出一口氣。為何,你不怪他們,反而怪我?」
少淵不為所動,聲音卻變得肅然起來。
「因為,你跟他們不一樣。」
「我,跟他們怎麼不一樣?」
君華表情出現了一絲縫隙。
少淵咬咬牙,反唇相譏,「他們是普通人,受了魔神後卿挑撥,一心想讓我在化神前,死在獻祭滅魂陣里,是很愚昧。但他們的愚昧,好歹也是有底線的,他們向你許的神願里,也只不過他們是求生避禍的本能罷了。他們的神願里,並沒有提及我,也沒有一定要我落得一個如何悽慘的下場,對不對?」
君華噎住了,許久,方才顫聲道:「是。」
少淵放下晃晃蕩盪的酒盞,長嘆一聲道:「可你不一樣,你是上位者,是能力比他們大得多,力量比他們強得多的天神。你我雖也有局限困頓,但也不該指著用這一句話,不去深想辦法,輕鬆推了我們本該承載的所有責任。最後,再隨隨便便選擇用一個幻境,敷衍一番表面太平。你說,如果連我們都做不到,他們這些手腳無力的蒼生又能如何呢?」
「我說你跟他們不同,也是因為,但凡你起了一個殘忍一點兒的私心念頭,就算還沒有過腦,只需你一時興起動動手指,指下這個代價,遠勝雷霆萬鈞,他們也是萬萬承擔不起的。你知道的,這代價,並不是像我當初一樣攤上愚昧的子民,他們潑潑髒水,或者茶餘飯後說些難聽的咒罵。這些,其實並不能真的影響我什麼,不是麼?」
真實的這個代價是,萬里浮屍遍地,流血漂杵……
君華臉色蒼白無比,少淵的話猛烈衝擊著他的五臟肺腑,他感覺周身血液直像要炸裂一般。
漸漸失神的雙眼顯示出內心極致的痛苦。
「所以,九天玄女這事,你也是這個原因,才與諸天神鬧成那般。你對天界失望厭倦,才選擇了離開。」
君華顫聲道:「可是少淵,我不能看著你死在這兒。」
「我,會死在這兒?」少淵用手指著自己,也愣了愣。
君華點頭,聲音哽咽道:「你知道,我每隔一段時間,能開啟預天之眼。通過預天眼,我看到了你的結局……」
你會在一個茫茫雪天,死在這裡的雪地上。
「所以,今日我必須帶你離開。」
「天界那些人篡改天書,說你歸於魔神後卿,遲早有一天會背叛我。但我從來不會相信,我只信你。在天界,我與你表面爭執,你知道,我也只是為了做做樣子,好給他們一個交代。 」
少淵聲音放得極輕,「君華,你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君華攥住少淵手腕,「既然道不同,又這麼恨我,你怎麼不乾脆不反了,不殺了我?」
「的確想過。」少淵移開眼,抽出手,強忍住心頭委實泛起過的殺意,「可,還有很多活著的人,他們需要你。你心思細膩威望又高,只有你適合那個位置。那一攤子事,還需要你振作起來。」
君華嘴哆嗦了一下,沉默了。
見到少淵從最初的震驚抽離出來,又恢復成了他熟悉的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君華眼眶一紅,感到自己心頂的寒意漫過了周身。
「少淵,你已經做了決定,如何也不願意跟我一起回去,是不是?」
「是。」
少淵抬起頭,慢慢悠悠伸了一個懶腰,很快想通了,「為人之譏也不動,守其道而獨行。要是我哪天真的死在這兒,也是我當初自己的選擇。那個時候,你還是不要來替我收屍好了。」
少淵頓了頓,又道:「對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君華知他脾性,知道這話既是在交代自己,也算是半在趕客。
君華難言心中失落,努力扯開一個笑,沉聲道:「今日你生辰,你就沒有什麼想要的?」
少淵摸著下巴,當真認真想了想。就像之前兩人間劍拔弩張的微妙交鋒,只是一場不復存在的幻覺。
「你,能不能給我找點甘蔗苗兒,再分一點兒陽光過來?」
這個時候,少淵還有空神氣活現地插科打諢。君華心中痛極氣極。
「甘蔗苗?沒有。天界不可能有這樣的俗物。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還是省了這條心,好好想著你自己,不要尋思再去找這些玩意兒,好逗弄你拉扯大的女娃。」
君華掏出一粒蓮種,扔在少淵懷裡。
「這是創世青蓮唯一剩下來的一粒種子,你可以試著種下,說不定,能化解一二你日後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