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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而後便死在了他懷裡。
帝王家自古最是無情,這以命相救之恩,並未在寧川帝心中泛起多大的波瀾。他將當時還年幼的宋溫明交到了皇后手裡。
從此,沒有人記得,那個在宮宴上為皇帝擋劍的小宮女。
大家都說,皇后溫文善良,宅心仁厚,但宋溫明知道,不是這樣的。
她大概是這深宮之中,唯一見過她的狠辣,殘忍和不堪的人。
後來,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孩子出生後,皇后一門心思便放在自己的幾個孩子身上,這倒是讓她的日子好過許多。
最小的那個女兒,一出生,就如眾星捧月一般,被人圍著。
她叫宋長寧,長是『長命百歲』的長,寧是『康健安寧』的寧。
而宋溫明的溫是『溫柔敦厚』的溫,明是『明事知禮』的明。
這是寧川帝起的名字。
宋長寧出生以後,她在皇后宮中的處境也愈發尷尬了。這樣無人在意的,被忽略被欺壓的日子一直過到了十八歲。直到她十八歲生辰之時,寧川帝來皇后宮中,陪著皇后和幾個孩子用完飯。回程之時,經過後花園,在花園裡碰到她蹲在一株ᴶˢᴳᴮᴮ曇花前,自言自語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你能為我開一次花嗎?」
「今日是你的生辰?」寧川帝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宋溫明轉過頭,緩緩點了點頭,「參見父王。」
他卻看著她,愣了片刻的神,呢喃道:「你與你母親,倒是越來越像了。」
「想要什麼生辰禮物?」
「兒臣……想要自己的公主府。」宋溫明跪在地上,藏在袖口裡的手倏然抓緊了,她低著頭,不敢去看那人的表情。
良久,才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好,你如今,是該有自己的府邸了。」
這十幾年從未替自己爭過什麼,要說有的話,便只有這一次了吧。但出乎意料的,居然被他應允了。宋溫明握著身側的錦被,唇邊漾開一絲苦笑,所以他心裡,是不是,大概還是有那個傻女人的一塊位置的呢。
這樣想著,她漸漸地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明月便在床幔邊輕聲喚著,叫她起床。
她坐在銅鏡前,由著明月在她臉上輕抹慢描,她又拿著昨日晚間沒看完的那話本,開始翻閱起來。
「公主」,流霜從門外進來,手裡用托盤端著一些粥餅糕點放在旁邊的梨花木雕花飯桌上,走到衣架邊拿撣子彈了彈衣服上的褶皺灰塵,繼續說道:「之前跟著您的兩個貼身侍衛,一個家裡出了事,要回去奔喪,一個家裡說了親,要回去成親。想著今日要去獵場,流霜昨日就去營地又給您尋了一個過來,一會兒等您梳妝完了,我把他叫來給您瞧瞧?」
「嗯。」宋溫明眼睛落在書上,頭也沒抬,淡淡回應道。
「好了。」明月將台子上的妝奩盒子關上,閃身退到了一旁。
宋溫明抬眼往鏡子裡看去,鏡中之人,梳著簡單的單螺髻,黑髮盤疊如螺,累於頭頂,發中插著一支白玉簪芙蓉花樣的簪子,素淨整潔,落落大方。額前兩縷下垂的頭髮柔順地垂在耳側,蛾眉斂黛,眼波盈盈。再換上那身利落乾淨的素色騎裝之後,整個人更顯得神清骨秀,姿態飄逸。
這會窗外的日頭漸漸起來了,從公主府出發去城門與他們匯合還要走一小段路,她可不敢讓別人等她,於是看了一眼便徑直去飯桌旁用起飯來。
她喝著粥的功夫,流霜從外頭領進來一個男子。那人穿著一身黑色勁裝,身姿挺拔,步履穩健。他走進屋子之後低著頭站在宋溫明面前,流霜介紹道:「公主,這便是我剛剛與你說的侍衛,名字叫陳樓」。
宋溫明這才抬眼看去,只是這一眼便將她驚住了,實在是,這侍衛長得有些太好看了。稜角分明,肌膚如玉,眉如長月,身如玉樹,特別是身上透著的那股如空谷青松,雲間仙鶴一般的仙氣,不自覺得就讓人想盯著他看。
他此刻斂著眉眼,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分明一句未發,但就是叫人挪不開眼。
宋溫明粥也忘了喝,就這麼抬眼打量著他,那邊好似感應到了她十分冗長的打量,於是也抬起頭來往這邊看。兩人視線相交的那一瞬間,宋溫明突然覺得從心底里陡然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心裡,又酸又脹。
怎麼會對一個陌生人生出這樣一種難言的熟悉感呢?
流霜見這人也不知道問好,就這樣呆呆站在一邊,便又附在宋溫明耳邊輕聲吐槽:「這人功夫很好,不過不愛說話,可能是練武傷了腦子,問他幾句都答不出一句。公主先將就著用,等後頭我找到合適的人了,再把他換掉。」
宋溫明此刻才慢慢回過神來,繼續將碗裡的粥喝完了,緩緩起身道:「那今日,你便跟著我一起去獵場吧。」
陳樓點了點頭,眼光掃了掃她桌上吃剩的餅子和糕點,還有梳妝檯上放著的話本子,神情忽然溫柔下來,跟在宋溫明的背後出了門。
流霜收拾完桌上的東西抬起頭,恍惚間看到那個不苟言笑的小侍衛跟在公主身後,揚起了一個笑容,那笑容綻在他臉上,好似千萬樹梨花迎風而開,丰姿朗朗,叫流霜瞬間忘了手中的動作。
眼見著幾人走遠了,流霜才繼續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來,這時她內心對於侍衛陳樓的評價,頓時從『功夫很好,但腦子有點問題』變成了『長得好看,笑起來好看,要笑不笑的那一會,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