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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傅!」
女子嬌俏急促的呼喊聲音剛落下,此時便見一片青綠色的衣角蹁躚翻躍,轉眼就停在了祝若生眼前。
那日李南珍與她說,叫她與祝若生保持距離之後,她實實在在認真思酌了一番,也理解母親的一番苦心,所以這幾日無事時她便一個人呆著。只是前幾日不知陳月軒如何知道了她的住處,這兩日忙著帶著陳月軒四處轉看,倒也沒什麼空閒。
不過幾日未見,竟好像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一般,從小廚房出來,江楠溪本安安靜靜跟著李南珍一起回家,這會突然看見祝若生就在前邊,她的動作比腦子快,也顧不得她娘還跟在後邊,屁顛兒地就跑到了人眼前。
李南珍望著倏然轉到前邊的人影,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也連忙跟了上來。
「找我什麼事?」
她笑意盈盈,唇角彎彎,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就這麼直白坦誠地看著他。頭上正插著那隻青雀簪,一點翠色掩在烏髮中,靈秀翩然。被風帶著,腦後髮髻上的一根髮帶往前揚了揚,半截子飄到了額頭上掛著,她也渾然不覺。
風再大些,她該不會要被吹走了吧。
祝若生兩指夾起掛在她額上的飄帶,輕輕地拉到肩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身後傳來到李南珍過分突兀刻意的一聲咳嗽聲。他於是微頓了頓動作,又將手慢慢收回,攏在身側。
「我們明日要下山布粥,師傅說想請你來ᴶˢᴳᴮᴮ和我一起,去山裡的人家家中知會一聲,好叫他們都知道施粥的事情。」
「好!」江楠溪飛快地應下,但說完後又想到李南珍還在身後,不知怎麼竟生出幾分心虛來,於是悄悄側過臉去想看她的表情。但轉念又想到祝若生說的是正事,她頓時又理直氣壯起來,便生生止住要轉過去的動作,又開始盯起祝若生來。
注意到她又望過來的目光,祝若生頓時心情好起來,低低笑了一聲,先前被空竹和了悟那幾句話惹得莫名煩悶的情緒也一掃而空。
這兩個年輕人倒是氣氛頗好,眉目流轉著,像是在無聲地交流著什麼。但李南珍只覺得,這丫頭簡直是魔怔了。不能叫這兩個人再這麼杵在這兒了,她上前一把將人拉著,推到門口,催促她快些進去休息,「明日要下山,你先回去休息,關於明日施粥的事情,我再與祝師傅交待幾句。」
三步一回頭的,江楠溪終於進了院子,李南珍這才回過頭來,順了順胸口,好似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祝師傅,我聽道聞大師說,你行剃禮的日子定了?」
「是,大概再過七日。」
「明日下山布粥,除了你們倆,可還有其他人?」
「空竹師兄和了悟師兄也一同去。」
這邊話音剛落,李南珍似乎暗暗松下一口氣來,接著又斟酌糾結了片刻,末了還是開了口:「祝師傅,我有些話憋在心裡很久了,今日說出來,若是冒犯了你,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見祝若生仍舊斂著眉,輕輕朝她點了點頭,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異樣,她便繼續說道:「她年紀小,不懂事。但你是半隻腳入了佛門,斷了紅塵的人了。有些事情,容易叫人誤會,祝師傅……你該注意點分寸。」
李南珍這話說下來,倒叫他想起那天晚上在漁陽陳月軒的家中,他對陳月軒說的那幾句話。
祝若生那日斥他『不太禮貌』,如今身份對調,他也被人說著『不知分寸』,這不由得叫他生出一種風水輪流轉的挫敗。只是那個姓陳的尚且還有『以後』,就連吳家那個掌船的也有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情分,可他卻身如浮萍,四散飄零。
既不知此身在何處,也不知此心可歸何處。
清醒地認知到這一點之後,他頓時有些頹喪,垂著的一隻手半搭在身後的籬牆上,竹篾的尖頭扎在手心,傳來一陣分明的銳意,刺得他眉頭一跳。
他這邊的動靜並不大,但因為先前他一直在靜靜聽著,默不作聲,所以這一下突然的臉色崩塌在李南珍看來倒是十分明顯。她以為是自己將話說得太重了,頓時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說。於是貌似無意地回頭往院子裡望了一眼,一眼便見著那丫頭的房間還黑著,燈也沒點,只怕是不知躲在哪處偷聽他們講話呢。
這樣的情形,倒是叫李南珍想起以前,江楠溪若有些閒錢時,便愛去買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來看。她買的話本子裡,一會講的是書生小姐,一會講的是仙人凡人,一會又是深宮之中公主與侍衛的禁忌之戀,總之奇奇怪怪,五花八門。她自己看也就罷了,還偏要拿著那話本子舉到她面前來,一句一句地將這些故事裡的主人公的一番愛恨情仇細細講給她聽。
比如此刻的情景,她就聯想起江楠溪講的故事,故事裡小姐和書生一見鍾情,互許終生,情濃之時私下相會,卻被不解人意的父母棒打鴛鴦,一個躲在院裡聽著牆角不敢出來,一個被她數落地抬不起頭。
可笑的是她當時還跟著江楠溪一起義憤填膺地罵那封建不開化的家長,全然不顧孩子的想法,只憑著自己心意,便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
可如今自己這作為好像也不太上得了台面。
「大娘放心,我以後會注意的。」
祝若生清風朗玉一般的聲音落下,李南珍這才悠悠回過神來。這會見他態度十分好,且自己這樣說他也不惱,心裡其實生出幾分好感,更別說祝若生長成這副樣子,誰能對著這張臉說出什麼重話。但面上又不好顯露出來,便隨口囑咐了句明日小心,才與他道別結束了今日這番不太有力的敲打,也轉身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