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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辜永德伸出一隻手來,橫亘在兩人中間,不想再聽她繼續,「明日上朝,吾必要將汝今日這一番言論帶到,好讓陛下知道,我姜城之中,出了汝這樣一位不拘小節,書生意氣的人才!」
『不拘小節』,『書生意氣』在今日這場景中,聽起來並不像是好詞。
沈冰靈還十分從善如流地道了謝,好似十分受用。這一下更是看的辜永德火冒三丈,直到她踏著雪離開了禮部,他才忙不迭地從書桌上拿起一份空摺子來,吩咐人研磨,眉頭緊鎖,筆下不停。
辜永德這摺子第二日便被送到了皇帝手裡。
「這辜老又給朕上摺子了。」
御書房中,帝王靠在椅背上,容色疲倦。
桌案上,其他的摺子都已批閱完了,只剩下辜永德的那一本還置於桌案正中。
穿著紫色宮裝的宮人俯身理著旁邊的摺子,一份份合上碼好放在一邊,「辜尚書這樣該頤享天年的年紀,還時常憂心國事,實是難得。」
摺子翻開,又是冗長的一篇,皇帝凝著眉細細地看了起來。
「趙公公,今春竟有考生狀告貢院偷換他的試卷,為何這事從未聽人提過啊。」
「陛下有所不知,這考生狀告換他試卷的是當今的翰林院修撰,且無甚憑據,故而底下無人願意受理。」
「那考生如今如何了?」
「前日吊死在了家中,死前留下一封血書訴狀,狀子遞到了晉縣縣令沈冰靈的手中。沈大人昨日趕去禮部要求翻卷,許是言行不當,惹惱了辜尚書,便給陛下遞了摺子。」
紫衣宮人三言兩語的,便將事情解釋地清楚明白。
辜永德滿篇的摺子無一不在痛陳沈冰靈的不知禮法,進退無度,冒失莽撞,難當大任。但皇帝卻是敏銳地抓住了其中的一些關鍵,比如『狀告』,比如『偷換試卷』,這今春就發生了的事情,到了入冬,才以這樣的方式傳到他手裡。
姜城之中,沉疴舊瘴,積弊多年,利益固化,藩籬橫亘,是時候需要一些新鮮的血液,來攪一攪這一灘渾水了。
皇帝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好似掃去了先前的疲倦。
聽辜永德的意思,這個沈冰靈倒是個心懷正義,大膽直言的年輕人。
皇帝合上摺子,眼睛看向窗外的大雪,一隻手蓋在桌面上,食指輕輕摩挲著桌案的邊緣。
「沈冰靈這名字有些耳熟。」
「晉縣縣令一職空懸之時,陳御史向陛下舉薦了沈大人。」
趙世光在走到皇帝身後,替他捏著肩背,輕聲提醒道。
「哦,是她呀,就是那個從嶺南回來,辦了中州貪墨案,嶺南女屍案的沈冰靈。」他突然想起來了。
「如今朝中積弊,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這一次的案子,必須嚴查,不然怕是要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不管涉案的是翰林院,還是榮家,朕要一個真相。」
皇帝一隻手拍在桌案上,一雙眼中有暗流涌動。
趙世光手下不停,偷偷打量著皇帝的神情。
這姜城,只怕是要變天了。
皇帝的旨意傳下來,命沈冰靈徹查景玉山一案。
不過半日,新上任的晉縣縣令沈冰靈的名號便在姜城中被傳開了。
而意識到自己被沈冰靈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小縣官拿來算計之後,辜永德內心對於她的怒氣更甚了。
「吾上摺子是斥這姓沈的不知禮法,皇上怎還讓她這般不知輕重的人去查案子?」
辜永德幾掌拍在桌面上,桌子上的茶杯被他震的撒了一桌水,旁邊的侍從不敢說話,房中規矩站著的丁文昌也不敢說話。
「汝老實告之,景玉山之案,究竟是真是假?」
丁文昌在禮部一直負責貢院這邊的事宜,幾十年來從未有過差錯,又是辜永德一手帶出來的,辜永德倒是對他十分放心。
只見他仍舊低眉順眼地,安靜回話道:「學生以性命擔保,絕無此事!」
一句話說得坦蕩正派,叫人不敢有什麼懷疑,也就忽略了他說話時,藏在袖間,捏得發紅的指關節。
「哼,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便讓那個沈冰靈來查。」得了丁文昌的這一句保證,辜永德更是有了十足的底氣。這會倒是巴不得沈冰靈快些去查案,到時查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看她如何收場!
與禮部這般劍拔弩張的氛圍不同,縣衙這邊,沈冰靈倒是頗為自得,理了理今日的案卷,便坐在一旁看起雜書來。
楊硯這時才知道,她昨日說的『參我?我倒是求之不得。』是什麼意思。
「大人這一步走得兇險。你如今剛來晉縣,腳跟都沒站穩。此次惹了禮部,又對上榮家和翰林院,後頭的路,怕是不好走。」
他這麼說,心裡對沈冰靈倒是卻有改觀,畢竟像沈冰靈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路數,滿姜城算是獨一份。
「只要有路,就不算難走。」中州和嶺南那麼難,她都過來了,如今腳踩在平地上,一身正氣,又何懼魑魅魍魎,暗箭冷光。
「只是楊縣丞,我如此行事慣了,倒是連累你跟著我一起受罪。」她抬起頭來,是實實在在的歉意。
『只要有路,就不算難走』,楊硯反覆品味著這句話,最後意識到說出這話的沈冰靈,如今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甚至比他還要小上兩歲,但這一身孤勇熱血,卻令他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