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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明白,法照跟著回來,並不是真有什麼閒心,要為桫欏營的佛修們講什麼經課。

    而是是藉機來看看他,是否安分。

    那麼自然,法照的來日也不會是明日。

    想到這裡,他立刻轉身,三兩步地又回了寢屋。

    宋溫明此時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著頭,合著雙眼。

    一副十分疲累的樣子。

    一隻手鬆松地從身側垂了下來,手指蒼白清瘦,指尖幾近透明。

    整個人好似一件易碎的珍貴瓷器。

    沒有生機,發著冷氣。

    他從屋外走近,悄悄蹲在她身側,托著她的手小心地攏起。

    宋溫明的手果然也是冷的,是從骨子透出來的那種寒氣。

    她聽到動靜,從椅子上慢慢支起身來,然後一頭扎進他懷裡。

    「對不起,我不該把你扯進來的。」

    他第一次聽到宋溫明道歉,還是為這種事情。

    不過她似乎搞錯了狀況,無論她扯或不扯,他早就已經泥足深陷了。

    她的下巴印在他肩上,好似整個人都將力氣使在他身上。

    但他還是覺得,宋溫明好輕,好瘦。

    好像一不小心,就抓不住了。

    「我來想辦法。」他一隻手摸著她的頭髮,又轉過臉來,親了親她的耳垂,輕聲安撫。

    他哄著她,「你等我三日,我先回家中處理一些事情。」

    「都交給我,你不要擔心。」他將她抱著,緊緊抱著,緊到好像要揉進骨頭裡。

    他一個小侍衛能有什麼辦法。

    宋溫明是喜歡他,但不是昏了頭。

    天子的旨意,這世上沒有人有能力拒絕。

    除非他不是人。

    但此刻,她抓著他,好像在溺水的人抓著一塊浮木。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昏了頭一樣,她願意等他三日。

    她說:「好,我等你。」

    *

    雲沅城秋光明媚,天清氣朗。但虛松山的秋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檐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蘭因堂的靜室中,桌案上的一隻香爐子裡燃著一線青煙。

    煙氣裊裊,窗縫裡偶爾滲進來一絲冷風,便將那煙攪得四散,再沒了一開始的輕靈形狀。

    靜室里,法照端坐在上座,符向川捧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法照手邊的木几上。

    房中無人說話,符向川的茶盞放得小心慎重,卻還是發出了一道輕聲的清響。

    他不敢有什麼大動作,悄悄抬眼看過去,見法照沒什麼反應,便悄悄松下一口氣來。

    一邊將腳步放得極輕緩,繃著後背就往外走去。

    背後傳來手指扣在木桌上的清脆聲響。

    『嗒』

    『嗒』

    一聲,兩聲。

    在寂靜的室內沉重突兀地響起。

    符向川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尊者有何吩咐?」

    他十分恭敬地弓著背,寬大的袖ᴶˢᴳᴮᴮ子從額間垂下,擋住了法照看過來的目光。

    所以他只聽得見他淡淡開口:「玉樓呢?」

    符向川靜默了幾息。室內的氣氛有些古怪的凝重深沉。

    寬袖下的他,額上早已被法照的威壓逼得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

    身後的房門被人打開,風夾著雨卷了進來。

    吹在他身上,又冷又冰。

    有人進來了。

    但他仍舊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不敢回頭看。

    片刻後,便聽見身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師尊。」那人喊道。

    符向川終於如釋重負。

    還好明緣回來了,他吊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於是找了個理由便離開了靜室,只留下法照和明緣師徒二人在靜室中。

    「你去了人界?」

    屋外風雨大作,院中的幾棵樹被風卷的呼呼作響,又是雷聲,又是雨聲,聽得人眉頭直跳。

    符向川心中隱隱不安,待在隔壁的書房內,靠在牆壁上想要聽清楚靜室中的動靜。

    但奈何屋外風雨急亂嘈雜,他怎麼也聽不清楚。

    靜室內,明緣撩開衣袍,直直跪下,天上又落下一個驚雷,他承認得乾脆利落,「是。」

    法照高坐在主座的梨木雕花大椅上,沉如古井一般的雙眼中萬年難見地起了一絲波瀾。

    「我一手將你帶大,細心栽培你多年,竟教得你這樣陽奉陰違?」又沉又低的聲音里是不加掩飾的怒氣。

    法照搭在座椅扶手上的一隻手緩緩抬起,停在空中,毫無預兆的一掌從額頭上打來。

    跪在地上的人身形一顫,但仍是強忍著,還保持著一開始的姿勢,筆直地跪著。

    「你可知錯?」

    法照的聲音冷的像結了千年萬年的寒冰。

    問出這句話時,他也沒收斂身上的威壓之氣,反倒讓它以一種更極端的方式釋放了出來。

    所以那幾個字落在明緣耳中,就如一口大鐘在耳邊撞擊。五臟六腑都好似被擰在一起,他疼得喘不過氣。

    一張嘴,便嘔出一口血。

    胸前落下點點紅痕,好似漫天大雪,雪地里陡然盛開的一樹紅梅。

    那紅梅一點點開得更盛,觸目驚心的血色,蔓延著。

    即便是這樣,他還是直直地跪著,下頜角咬死了一般緊緊繃著。

    屋外冷風淒淒,落雨瀟瀟,壓著竹影低低落下,復又彈起,正如此時的明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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