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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認真說起來,沈冰靈除了在雲州聽過他幾堂課之外,兩人實則沒有什麼交情。
那時陳垂錦回雲州修養身體,呆了一段時間,恰好有幾日碰上雲州書院的一個先生生了重病,便替人去帶了幾日的課。
那時見過沈冰靈幾次,沒想到後頭還有這樣的牽扯。
陳垂錦朝她擺ᴶˢᴳᴮᴮ了擺手,「你審你的,我就在一邊坐著,不必勞心看顧我。」
沈冰靈點點頭,領著他坐在了案堂一邊的屏風後邊,這才又坐了回去。
屏風的另一面,坐的正是景玉山這批試卷的主審考,陶成賢。
陳垂錦落座後,兩人遙遙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這邊都準備就緒了,一眾人還又等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看見楊硯領著榮斌姍姍來遲。
榮斌今日還在翰林院當差,就被人攔著往縣衙這邊帶,他在路上磨磨賴賴許久,想要差人去問清楚是怎麼回事,這邊卻將他看的嚴嚴實實,叫他心裡沒底。
不過上一回丁文昌分明往榮府傳了信,說是這件事情已然已經翻了篇,叫他不必再憂心。
更不必說他打心底里也從未看得起過沈冰靈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官,於是心裡想著,大概就是隨便走個過場,便壯著膽子來了。
這會一進來,突然一見這邊這樣大的陣仗,不免還是有些心虛。
人群中也跟著發出一些竊竊私語的討論聲。
榮斌穿著和沈冰靈同色的官服,衣服也未來得及換,此時站在堂下,虛張聲勢地喊她:「沈大人,翰林院那邊還有一堆事等著我去忙呢,也不知這樣明顯的案子還有什麼好審的。」
他這話說得倒也不是完全不將今日的審理放在眼裡的意思。
只因陳垂錦和陶成賢兩尊大佛一左一右地坐在兩邊,一個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不近人情,一個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嫉惡如仇,不容砂礫。他便是再瞧不起沈冰靈,對著這兩人,也還是犯怵的。
沈冰靈一隻細長的手攀上桌案上的驚堂木,『啪』的在室內落下一道清響,外頭隱隱嘈雜著就要破土而出的人聲倏然停頓下來。
接著便聽見台上那位身姿清瘦,容貌昳麗的大人朗聲開口:「陶大人,這是景玉山隨著訴狀附給我的文章,勞煩您看看,是否是您今春裁斷出的那篇榜首。」
楊硯從沈冰靈手裡接過那單薄的兩張紙,送到陶成賢手裡。
三兩步的距離,隱隱可見紙張之上,遒勁有力的字跡。
那字像是帶著心中萬千洶湧澎湃的情緒,穿透紙背。
屏風後的人拿著薄薄的兩張紙,看了許久,半晌,才從裡頭傳來一道好似嘆息的聲音:「是,正是這篇,連字跡也一般無二。」
榮斌這時還不覺得有什麼,他一雙眼睛從陶成賢那處移回來,朝著沈冰靈,理直氣壯道:「我那日在春風樓,吃多了酒,當著許多人誦過這篇文章,就算他能寫出來,也算不得什麼事。」
榮斌避重就輕地,絲毫沒繞到陶成賢說的後半句,『連字跡也一般無二』上。
不過即便是當堂讓他寫出來,比對字跡,他只怕也有諸多說法。
「榮大人說的有理,寫出來的確算不得什麼事,真正能將這文章解讀出來,才能叫人信服。」
沈冰靈突然笑了笑,在這樣不適合的場合下。
榮斌看著她微彎的唇角,屋外的日頭漸漸升起,堂內明亮。
沈冰靈臉上的笑意卻傳不到眼底,好像屋裡這樣溫暖的光亮也絲毫染不進去。
這古怪的表情落在他眼裡,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心底生出一股不好的情緒。
「便勞煩榮大人替我解惑,文章中提到的『今日提筆有憾,憾無功名,常伴萱蘭』,『萱蘭』一詞指的是什麼?」
「沈大人也是讀書人,這樣簡單的問題也要拿出來問。
萱草和蘭草不過是指代意罷了,希望能有萱草蘭草一般的高雅品行。」
他嘴上說著話,腦子裡還思緒紛繁,她好端端的,問這些東西做什麼。
景玉山已經死無對證了,這文章是什麼意思,還不是任憑他去說。
想到這裡,他稍稍提著的心又放了下來。
「照榮大人這般解釋,這句子都讀不通。
那我便給大家看看景玉山的解釋。」
沈冰靈輕笑一聲,從案桌上走下來。
景玉山如何解釋?眾人好奇地看著她。
只見不畏強權,嫉惡如仇的女官突然停在身邊提著筆做記錄的師爺跟前,面上罕見地露出一道嫌棄的神色。
那師爺生的如霜雪美玉一般,看著清冷寒冽,但望向身邊女子的眼神,柔軟得好似此刻屋外落下的日光。
沈冰靈停在明緣面前,只見他桌子上鋪開的白紙上一字未寫,反而懸腕提著一隻筆,怔楞楞地望著她。
她頓時有些失語,若不是這麼多人瞧著,她真想上去撲上去咬他一口,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沈冰靈一腳踢在了他腳上,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道:「別看了,快記!」
然後繼續往下走,停在榮斌跟前。她手上拿著景玉山的身份信息記錄,上面有一頁是他父母的信息,她攤開那一頁,舉在眾人眼前,「景玉山的母親,名喚王萱蘭。」
這才解釋地通順了,人群中發出幾道『原來如此』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