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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她出現在人間的目的, 而那個目的又會留住她多久。
方才杳杳的話他全都聽在耳中, 只是一時沉思忘記坐待。
此時他重新接過她的話題, 自然而然。
「你很好奇嗎?那我差人將那位姑娘請回來。」
卻被杳杳搖頭阻攔。
「算啦。不是什麼要緊的,我今晚有更需要操心的事!」
他聞言頷首, 以為杳杳會同往常一樣,不需要他細問,就繼續將話里的意思補充齊全。
誰知對方語畢就不再多話,甚至移開目光望向窗外,就仿佛「更需要操心的事」這一茬從未被她提起過。
自那日她再次探過自己的夢境後,她就時常有這樣古怪而含糊的時候,就好像在逃避什麼不願提起的話題。
周雲辜便能猜到,必定是與她那日的驚惶失態相關的事情,而那件事情,興許還同自己有著不淺的關係,說不定是關乎了生死,才能使她都露出那般神色。
只是,那又如何。
他淺淺笑了一下,隨著杳杳的目光,去望向窗外的景。
夜色漸漸濃重,岸邊的燈火卻逐漸明朗,洋溢著十足的人間煙火氣兒,訴說人們的歡喜團圓。
畫舫漸漸駛離了岸邊,帶著些微搖晃,悠悠往江心飄去,連帶著被四四方方框住的窗間之景,也隨之飄搖。
杳杳來了興致。
她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周雲辜,提議道:「我想去外頭瞧瞧,你要同我一道嗎?」
周雲辜自是應好。
二人起了身,出了雅間,繞過迴廊,就來到了甲板上。
視野瞬間打開了許多。
夜色如瀑,又像是潑滿墨意的畫布,一輪圓月遙遙而升,在融為一色的江天之間灑下懶懶清輝。
是好景好意。
只是船舷邊上,一抹白色的身影被來人驚動,腳步現出些微倉皇,就擾了一派寧和的景致。
定睛一看,不是方才為他們奏過樂的琴師晚瀾,又能是誰?
船舷處的燈柱里只點了細弱的燭火,隨著水波晃動,交織出晦澀不清的明暗界限。
似是見自己已然被看見,晚瀾也不再驚惶,又回到了那副古井無波的寡淡模樣,抱著自己懷中的琴,向二人行了一禮。
周雲辜自是懶得在意過問,杳杳卻眼尖地瞧見她濕了一角的裙擺和斷了弦的琴。
也不知道這位晚瀾姑娘短短半刻內做了些什麼,著實是有些狼狽。
又想起先前那一茬,杳杳此刻起了多管閒事的心思。
晚瀾同他們行過禮便要告退,卻被杳杳攔住。
她的聲音柔和,看向對方的目光卻如同洞察了一切般如炬,語調里就帶上了不容拒絕的堅定。
「晚瀾姑娘,不如進去同我們一起坐著飲上幾杯茶?」
晚瀾張了張嘴,無從拒絕,平淡眉目間染上了不安。
她跟著二人回到早先的雅間。
夜色重了,寒意湧上來並不十分宜人,因而雕花的木窗盡數被緊閉了,整間屋內就多了絲逼仄之感。
晚瀾在推脫一二後,還是被杳杳拉著坐下,有些無措地接過了她遞過來的溫熱茶水,卻並不喝,只用手攏著杯,指節瞧著有些發白。
杳杳嘆了一聲。
她何嘗看不出來對方很有些緊張?
果然,晚瀾沒有沉住氣,率先開了口。
「姑娘叫我過來,是有什麼事嗎?」她隨即想到了什麼似的,面色一白,遲疑道:「是您先前賞給我的珠子有什麼問題嗎……?」
頗有些不打自招。
杳杳挑眉。
而晚瀾也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她訥訥想要補救兩句,卻被面前的人截住了話頭。
「珠子能有什麼問題呢?或者是說,晚瀾姑娘實在太有眼界,竟然一眼能認得鮫珠的不一般,我只是想找晚瀾姑娘隨意閒話兩句罷了。」
聽到「鮫珠」二字,晚瀾臉上的平靜這才被徹底擊碎。
「你……」
她有些吞吐,嘴唇張合扇動了片刻,仍舊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不必害怕,我對姑娘並無惡意。」
杳杳出言安撫她,見她仍不肯放下戒備,只好繼續把話講清楚一些。
「只是我實在好奇,姑娘一介凡人,是同鮫人有什麼來往嗎?」
晚瀾聞言,徹底變了臉色,驚惶抬頭之間,手上的茶杯也沒有端穩,茶水濺了點出來,復又染濕她本就浸過水的衣角。
被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一語擊中自己心中埋藏的秘密,足以擊潰她面上所有佯裝的平靜。
她足足看了自己的衣角有一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麼。
而一旁的人並沒有催促她,只自顧自地飲茶,還吃上了點心,好似等她自己做決斷——
是落荒而逃,還是將壓在心底的煩悶憂思傾吐一二?
眼前的姑娘清泠泠一雙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瞧著就是個不一般的,而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那位俊逸公子雖然寡言,存在感卻更是不容忽視。
興許是自己遇上貴人,能得一二開解。
這樣想著,晚瀾深吸一口氣,決定和盤托出。
她倒是不抱有事情就此得到解決的天真期許,就當是紓解心中壓抑無措也好。
「姑娘從何得出這樣的結論?我認識所謂的——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