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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莫名嘆了一口氣,淤堵在心間的濁氣就被傾吐得一乾二淨。
她向他遞出自己的手。
周雲辜拉住她伸出的手,虛虛借了一把力,就起了身,半分看不出腿腳酸麻的狼狽,端的是朗月清風、長身玉立之姿。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聽見他這樣下著逐客令,腦海里卻鈍鈍地沒有跟上反應,反而仍舊思索著先前在夢境中所預知到的場景。
她看見那是一個圓月當空的夜,空闊而深沉的天幕卻被烈焰舔舐灼燒,幾乎模糊了整個視線,晃得人眼疼;而周雲辜的身影就這樣被吞沒,消失在火勢之中,直到完全看不清眉目。
她知道,既然她在夢境裡這樣預見了,那麼這一幕就必定會發生——就像她曾經看到過無數凡人垂死的模樣,就像她也曾經看到過垂死的他。
這是天命,她能改一次,就能改第二次。
她心中倏然有了一些底氣,卻又難免擔憂萬分之一的差錯。
而眼前的人被天命所困,命途如此多舛,縱使她此時隱瞞不說,她卻也不信,周雲辜自己不會察覺到一二。
可他只留給她一個雲淡風輕的背影,就連往日裡費勁端著的冷漠抗拒都盡數收起,是讓人心驚的釋然之態。
似乎是見她久久沒有動靜,周雲辜回過頭來看向她,面上微微的疑惑情緒也不曾遮掩,反而比往日裡刻板清正的模樣多了幾分生氣。
杳杳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同他說起——她甚至覺得,他不是猜不到她所糾結的內容。
只是為何自己這樣一個看慣了凡人生死的神仙,如今心裡的不舍與焦慮反而還要比之眼前的凡人更甚?
她想不明白,思緒卻被隨之而來的話語打斷。
「不如過完中秋,我們就啟程?」周雲辜似乎也是斟酌了片刻,隨即這樣提議道。
「啊。」
杳杳有些反應不過來地微愣。
見她一副迷茫懵懂的模樣,周雲辜微垂了眼睫,再抬眼仍是耐心解釋道:「先前你問起過我,日後有什麼打算。我當時說,或許會去山水之間遊歷一番。」
杳杳這才想起來,當時他那樣隨口一提,自己反倒是興奮得不行,還殷切懇求他能否帶上自己與他同行。
她反應過來,原來近日來他的忙碌,許是在為這件事情做準備。
杳杳莞爾,將不好的憂思壓下,轉而詢問起對方話里她未曾聽懂的其他部分。
「中秋?」
她眨了眨眼睛,並不是十分明白這個概念。
周雲辜頓了頓,似乎是想了一下,向她細細解釋道:「八月十五,恰逢月圓,是闔家團圓的節日。你之前不是很感興趣嗎?我可以陪你過節。」
真是不錯的彩頭。
杳杳恍然點頭。
她對凡人界的諸般事物都好奇得緊,平日裡也問得多,尤其對於熱鬧的節慶日子感興趣。
沒想到周雲辜都記著。
只是這份心喜維持了不過一瞬,緊接著就被另一重憂慮衝散。
等等,八月十五?那豈不是沒有幾日了。
而八月十五又恰逢月圓……杳杳的腦海里便燃起了那片滔天的大火。
原來這一次的預兆來得這麼快嗎。
她肅了一張臉,神色有些執著——
「過節可以,不過你得聽我的。」
周雲辜似乎是挑了一下眉,卻也一如既往地不多過問,只頷首應了好,杳杳就放下心來。
他二人幾乎是並肩地出了院子,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就將她送到了她當初買下的陳家院子。
實際上自打她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實身份,就未曾考慮過繼續用這所謂鄰居的噱頭。而周雲辜也從來不曾陪她一道走出院子,如同送心儀的姑娘回家一般,將她一路送至門前。
此時他們並肩慢慢走著,從他的府上走到她的院中,短暫的路途被刻意放慢的腳步拉長,就好像他們都不過是庸碌的凡人,一同庸碌地活著,將短暫的歲月活得美滿而悠長。
……
很快日子便到了八月十五。
周雲辜提出的妥帖出遊方案被杳杳否了個遍。
說起去街市上看花燈會,杳杳想起鼎沸的人聲和蔓延至天邊的璀璨燈火,白著一張臉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周雲辜便又提議去城郊放孔明燈,想起那紙糊的單薄燈籠,一個不小心就能被火勢點燃,杳杳繼續搖頭,嘴裡道著「不妥不妥」;如此也不妥,周雲辜面上難得帶了些無奈神情。
他其實孤身一人慣了,慣常是不過節的,尤其是這些所謂團圓、安康的和美日子,似乎從來都與他無關。
只是眼下身旁難得多了在意的人……
又是一番細細思索,他道:
「不如就在院子裡對酌賞月。東街酒鋪里有一味桂花燒酒,夜裡飲來是微暖滋味,恰合時宜。」
杳杳眼睛亮了一些,但緊接著又捉住了關鍵詞,開始搖頭。
燒、酒?開玩笑!
不可不可,沾火的、易燃的,一概不行。
周雲辜不曾知道她的顧慮,因而二人可算是絞盡了一番腦汁,最終選定了去畫舫遊船上聽曲小酌,江心空闊,也不影響賞月。
而杳杳一口答應的緣由其實很簡單。
畫舫嘛,自然是在水上行走的,就算是起了火勢,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