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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依舊沒有放下心來,而是時刻防備著被這一處夢境彈出。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在其中行進得很是順利,很快便走出了愈發稀薄的霧氣,眼前的景象也豁然開朗。
她閱覽了周雲辜被奉為天煞孤星的,孤寂而短暫的一生。
她的神色變得格外複雜,不似旁觀他人夢境時的冷漠與置之身外。
她這段日子時常拿著天命不可違這一句話去堵他人不甘的請求,卻未曾想到,轉眼自己在面對一段來自旁人的、不可違背的天命時,會陷入如此猶疑的境地。
心中濃重的不甘不可能簡簡單單地屈從於一句「天命不可違」;或許她曾經總說著,天命不可違,僅僅只是出自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
原來她曾經是這般的冷漠嗎?
杳杳茫然地想著,那為何此刻,自己又丟掉了所謂的冷漠,反而覺得心中難受呢?
她茫然不過片刻,復又堅定了神情,不再望夢中仍在續演的哭天搶地的喪葬場景一眼,而是轉瞬間就脫離了夢境。
重新在寂靜的房屋中出現,杳杳額上帶著汗意,卻來不及抹掉,只是瞧了榻上沉睡中的周雲辜一眼,就在指尖凝聚起一團隱約可見的靈氣,隨後輕輕放置在周雲辜的額間。
這一團靈氣足夠蘊養他的神魂片刻,使他不至於就此斃命,卻只是治標不治本。
杳杳卻不再停留,一揮衣袖,身影就消失不見。
……
周雲辜再度睜眼醒來時,日月已經輪轉了一輪又一輪。
他有些恍然,自己好似睡了很久。
緩緩直起身子,身體裡依舊空乏無力,是他熟悉的久病之兆,病痛卻仿佛被什麼無形的事物悄然驅走,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不適。
他起身,腦子裡仍舊有片刻的茫然。
他隱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是在乞巧節當日,突然發了病,似乎生命就此從他的體內緩緩流逝而去。
而杳杳當時在自己的身前,自己拉住她,請求她為自己算上一卦。
如今那位活潑愛笑,瞧見自己生病又會著急皺眉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有趣小姑娘不在眼前,只餘一室空寂。
院子裡突然進了人,腳步聽著不似往日的歡快,而是有些沉重老邁,周雲辜眼裡卻仍舊亮起了一些細微的光。
待到來人似是困惑地在院子裡轉了一圈,轉而叩響他的房門時,他打開門,看清楚來人,眼裡又歸於一片寂然。
是何掌柜,每月十日他會前來匯報香鋪的情形。
這麼說,已經三日過去了。
周雲辜周身氣息變得沉而冷,何掌柜見到他卻是驚呼一聲。
「您這是怎麼了?」
他想,自己的面色定然很難看,而能夠活在這世上的日子興許也余不下多少了,如今自己還能夠說話走動,指不定是所謂的迴光返照也說不準。
他並不答何掌柜的話,只踱步到院中,示意對方說正題。
何掌柜將鋪子裡的事情大大小小地說了,語氣小心而謹慎。
周雲辜似乎是在聽,又似乎沒有聽,眼神空空地望著院中那一株枝葉繁茂的香樟樹,不知道在想什麼。
何掌柜嘆了一口氣,就抱著帳本告了退。
等到院中重新歸於空寂,周雲辜這才略有些疲憊地合上了眼。
曾經給他算過命的道士一年前又找上門來,瞧了他的神色一眼,卻是搖了搖頭。
他不忌諱這些,只問對方,是不是自己命數將近。
道士並不直言,只道:「你的病,怕是最多只能再撐一年。」
因而當自己病情突然惡化,周雲辜心底未曾生出多少意外之情,反而有些感慨,這一生坎坷而孤寂的命數終於要走到了盡頭。
只是……那位名喚杳杳的姑娘,卻好似一場意外,闖進了他孤獨一人的世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痕跡。
他聽見自己的心時時地訴說著自己對她的喜愛,卻又被轉而壓抑下去。
他不過是隕落在即的天煞孤星。
靠近他的人不會有好運,而他自己也終將走向命定的歸宿。
那位叩響了他心扉的姑娘有些神叨和怪異,眼裡卻純真懵懂得如同最不經世事的孩童。
從來沒有人靠得離他如此近過,這使他心中產生了一些微末的嚮往與依賴,就好像一束闖進他空洞生活的光,觸手可及,又不可輕易觸及。
他不知道最終她的眼裡亦或是心中,是否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卻在乞巧節的燈火之下,將她的模樣映進了心底。
周雲辜猛然驚覺自己的沉湎。這並不是什麼好的徵兆。
他想起她纏著自己,最常提起在嘴邊的事情就是她又瞧見了誰與眾不同的人生與命數,亦或是什麼時候自己能讓她算上一卦。
周雲辜難得自心底產生了一些釋然的笑意。
或許解脫就在眼前。
他放縱笑意爬上自己的面龐,氣息微弱,卻堅定。
「幫我算一卦。」
周雲辜想,若是她真的有些神通,必然不會看不懂自己的命數。
天煞孤星,註定孤單一人,周遭不得有人與之親近,否則便是厄運臨盆。
她若是能看清這些,離開自己的身邊,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樣她不必因為他的留戀而遭受災禍,也不必瞧見他纏綿病榻的臨終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