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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懵懂地望向他撫在她眼角的手,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有的時候會有幻想,你既然有一次沒有忘記我,那麼會不會每次都想著不要忘記我?」
隨著她的話音而落下的還有密密匝匝的回憶,雜亂無章看不清頭緒,衝擊著他的頭腦。
周雲辜不由皺眉,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他能從細密的疼痛中分出神時,他就覺得自己仿佛不像是自己。
他重新睜開眼,定定地望向面前順著他的動作握住他手腕的神仙姑娘,回應她道:「我不會再忘記你。」
他的語聲很輕,卻仿佛擲地有聲,直將杳杳從迷濛的狀態中驚醒過來。
她看見周雲辜那個眼神,和他此時臉上的神色,下意識覺得熟悉。
這種熟悉不像是每一世她在夢裡朦朦朧朧地同他會面時,他臉上的好奇嚮往亦或是沉思——
他此時的這一副神情,更像是曾經她在人世間同他互通心意,親密相處之時,他偶爾會露出的堅定卻又溫柔的神色。
杳杳神識重新歸位,想起自己方才無意識透露出來的話語,輕聲吸了一口氣。
縱使她很想念此時這個眉眼之間都流露出冷淡溫柔的周雲辜,但她也意識到,她好像闖禍了。
還能補救。
她咬咬牙,甚至來不及同對方告別,隨手拈了個訣,就出了夢境,現身在了陷入沉睡的周雲辜的臥榻邊。
她只需一眼,就能看清對方現在的狀態——他出了夢境,卻還沒來得及從睡眠中醒來。
杳杳飛快地拈了一個遺忘的訣,點在他的眉心。
指尖的觸感溫潤而真實。
她似乎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真切地觸碰過他了。
涌動的法力蔓延過閉眼沉睡的周雲辜周身,遺忘訣正在慢慢起效。
杳杳卻有些捨不得挪開手指。
她的指尖頓了頓,流連不舍地划過他的面龐,似乎是在描繪他的輪廓。
從鋒利的眉,到深邃的眼窩,細密的睫,筆挺的鼻樑,最後到了觸感略顯柔軟的、不同於他本人鋒銳模樣的唇瓣。
她略微傾身,一點點靠近了他,不舍而虔誠地俯身吻了吻他的唇。
沉睡中的人睫毛微微顫動了兩下,似乎是快要醒來。
杳杳如同受驚一般,立時退遠了些,悄然消失了蹤跡。
……
周雲辜從睡夢中醒來時,天色還未明。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的意識其實早已清醒了,卻好似被一股難以抵抗的力量強制著不讓他醒來。只是逐漸他就發現,自己對那股力量有了些許抵抗,因而五感逐漸恢復,唯獨眼睛是睜不開的。
他感受到有一隻細弱的手緩緩拂過他的面龐,帶著繾綣的溫柔,就好像是在對待什麼稀世的寶物一般。那隻手最後划過他的嘴唇,停留了片刻,隨即便被柔軟微涼的觸感取代。
在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猛然間心悸得厲害,酥麻之感直衝向天靈蓋,而壓制他意識的陌生力量也鬆動了一些。
他終於掙扎著醒來,屋內卻早已空無一人。
周雲辜坐起身,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利落地起床,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自從他在夢裡遇見那位自稱神仙的姑娘後,他便感覺腦海中有一塊似乎是被塵封的記憶產生了鬆動。
他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每當他嘗試著去觸碰那一處記憶,就好像踏足一片積滿了落灰的陌生閣樓;明明是那樣陌生,他清晰的人生軌跡根本不會與之產生任何相交的關聯,但只要他靠近一些,那一塊被積灰死死覆蓋的記憶便能使他產生強烈的吸引力,仿佛像是有人在他的耳邊喃喃低語,叫他過去一些,將它揭開來,好好地看一看。
而方才的夢裡,他記得似乎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此時卻全然記不得了。
日子如往常一般進展,他白日裡依舊是忙碌的。
可只要到了天色漸沉的夜晚,他就迫不及待想要入夢,似乎只因入了睡夢之中,就能見到他想要見到的人。
他有些沉湎於其中。
而他壓根不知道自己是為何如此沉湎,每一次從夢裡醒來他都覺得那些夢中的記憶被模糊了,記不清細節,就連對方的臉孔都仿佛模糊在記憶深處。
可他最近卻發現,自己似乎隱約脫離了夢境賦予他的限制————原本他醒來後世記不清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的,但隨著做夢的次數越來越多,夢裡的神仙同他越來越熟稔和親近,他也開始慢慢記得越來越清楚,清楚到他能將之反覆回想,仿佛原本的種種禁錮都鬆動了,封住記憶樓閣的塵埃也被掃除,一切都得見天日。
他想起她在夢中造了個小院,院牆一旁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樹,樹下支了小几,他坐在透過枝葉縫隙而斑駁的月色下煮茶給她喝,而她則給他講一些天南地北的神仙志怪故事。
他想起她為他下了一場雪,蒼虬的梅枝被積雪厚厚地壓住,時不時抖落片雪,落在指間冰涼而晶瑩,轉瞬又化在她的盈盈笑意里。
他想起她拉著他在竹林後的那片湖上泛舟,湖面靜悄悄好似鏡面,仿佛將人心都映照在其中,轉瞬夢中不變的月色就變成夕陽西下之時的落日餘暉,湖面也隨風而動,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