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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絕好的苗子。」掌門驚疑片刻,終是嘆了口氣,看向他的眼光里有些憐憫,「可惜道心不純,執念太深。孩子,慢慢來。」
這本是尋常的評價。他那個年紀的孩子,又有幾個能有純然的道心;只是當他循聲抬頭,望見仙風道骨的老人家眼裡那分憐憫,倏然覺得心頭如有驚雷平地而起。
他仿佛被一眼看透。
是了,道心不純。
他閉眼,壓下情緒。再睜開眼時,就看見杳杳咬著筷子,微微偏頭看他。
她生了一雙杏目,疑惑時總是眼角微微向上挑,澄澈的眼珠子偶爾會轉一轉,但當她全神盯著一個人時,那裡面就會倒映出那個人的身影,很是專注。
周雲辜沒來由地心情好轉了些,想到了什麼,轉而開口問她。
「你自己也說,這些事遠超常理,但你倒算得上平靜。怎麼,不會覺得害怕嗎?」
杳杳有些被問住了。
是了,像今日這般意念移物心隨意動,遠超出自己這十數年的見解認識;而自己竟沒有半分陌生害怕,反而玩得開心。就像當初得到那枚小鏡子,如此反常之物,她竟也難生防備之心,只當它是尋常之物處之。
周雲辜見她若有所思,並不出聲打擾。
他心裡一直有個猜測,如今似乎一樁樁一件件地慢慢應驗。
驚詫與欣喜早已同這個念頭在第一刻升起又落下過,此刻他突然覺得心情低落而疲憊。
小姑娘早已回過神來,興沖沖望向他正要開口,他卻倏然站起身,只丟下一句話:「有點事,下午你先自己練著,莫要擾我。」
一張臉上收起了所有神色,瞧著就漠然得很。
杳杳張了張嘴,沒來得及說什麼,周雲辜已轉身離開了。
第6章
杳杳整個人有點蔫兒。
她不明白周雲辜這又是怎麼了,明明半日裡相處得很不錯,還難得溫柔地誇獎了她,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
莫要擾他。
耳邊響起他那幾個字,杳杳頓時氣悶得很。
她很擾人嗎?
杳杳換了身衣裳,也不叫銀杏,自己就翻了院牆出去,想散散心。
翻牆的時候,倒也沒忘記在心中錘鍊著修煉的法門,然後她就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變得比往日輕盈了許多。
自然是比不了周雲辜當日的瀟灑姿態,但也不用再狼狽得東倒西歪。
杳杳心思單純,此時心情便好了許多。
江南建築多是河街相鄰,水陸並行,院牆外不過一尺,就是一條清澈的小河。她熟門熟路地過了石橋,轉過幾處水巷,就找到了一家熟悉的小酒館。
白日裡,酒館沒什麼人,杳杳同兄長、徐言詔都來過不少次,也算是熟客,掌柜的清閒得很,見她挑了門帘進來,自然迎上來湊趣兒。
「顧家的小姑娘,今天你一個人來?」掌柜年紀大,中等身量,一副不起眼的長相,笑起來卻很慈藹,「你還是老樣子?嘗嘗店裡新釀的楊梅釀吧。」
杳杳酒量不好,不管是徐言詔還是她兩位兄長,雖然會縱容她喝上兩杯解解饞,卻一不許她多喝,二不許她喝烈酒,通常都是給她拿些度數極低的果子釀充數。
今日難得自己一個人出來尋樂子,她眨眨眼睛,豪氣地一拍桌子。
「掌柜的,這你可就看不起我了。」杳杳想說給她拿一壇燒刀子,此時理智倒還尚存,臨了改了口,「給我拿壺桂花釀吧,再隨意上幾個果碟小菜。」
真要說起來桂花釀也算不得什麼烈酒,不過比果子釀後勁大上那麼幾分。
掌柜也怕小姑娘自己逞強沒了分寸,還盤算著勸上一勸,此時聽了,放了心,笑眯眯地應好。
杳杳不喝悶酒。
她一面拈了果乾吃,一面打開臨水的窗,河裡有烏布船緩緩駛過,船家女唱著咿咿呀呀的吳儂軟語。
她就跟著搖頭晃腦地打拍子,到了興頭上還輕聲附和一二。
一壺酒很快就下肚,杳杳此時才覺得有些暈乎乎的。河風不大,帶著溫度,像一隻手柔和地拂過面龐。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嘴裡就開始嘀嘀咕咕。
「我也沒惹他呀,怎麼好端端又擺冷臉給我。」她拿起酒壺,發現倒不出東西,皺著鼻子就將酒壺往桌子上重重一擱,「……變臉變得比六月的天還快!」
後勁兒徹底上來了,腦子很遲鈍。杳杳想,自己不會一個人來喝酒,她就覺得對面應當坐著個人。
杳杳擰眉看了兩眼,便繼續道:「還誇我呢,左一句不錯,又一句做得很好;夸完了連一刻都呆不下去,就跑了,還叫我別打擾他!」
沒人應她的聲兒。
杳杳等了等,就覺得對面應該是徐言詔。他向來聽自己說話的時候才最安靜,就繼續抱怨著:「那我還是情願他向之前一樣多多擠兌我,至少還能同我多說幾句話。」
要是對面有人,只怕這會兒就要說她不是瘋了就是傻了,怎麼還上趕著要聽難聽話。
杳杳傻笑兩聲:「不過看人還真不能看一時。你想,我當初還挺討厭你徐言詔的呢,現在不也成了相互排解的知己好友……」
那如今,她這麼想要同周雲辜好好相處,說不準再過些時日反倒厭棄了呢。
掌柜的遠遠就聽見她一個人在那兒念叨,過來一看,小姑娘喝得眼睛都睜不開來,兩頰通紅,搖搖頭,便去差人跑一趟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