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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混亂得如同被昨晚的巨大海浪徹底攪碎一般, 像夢一樣真假難辨, 只有腕間仍在微微發熱的鮫珠手串提醒著她,一切都曾經真實發生過。
漁村被昨夜的災禍席捲,連殘骸都不曾留下多少, 晚瀾在礁石旁等了兩夜, 泉先也不知所蹤。
而她恍然驚覺,自己対於如何尋找一位鮫人這件事情, 全然無所知。
甚至泉先同她來往時, 她還會時常忘記,他們並非同一族類。
一無所有的晚瀾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決定啟身去探訪當初鄰村意外得了鮫珠的人家, 興許他們會知曉更多關於鮫人的事情。
她隱約記得那戶人家姓王, 應當沒有遷出多遠,遷去的城鎮是不過百里外的滄州。
這百里的路途上,她就遇了險。
晚瀾縱使再謹慎小心,她也不過是個年輕又瘦弱的獨身姑娘, 偏偏一張臉孔還長得很是不錯。
還沒到滄州, 她便被人劫掠了, 同許多流亡或是被賣的姑娘一道兒, 被人輾轉賣至江南的富庶之地。
本來她這樣唯獨長相能拿得出手的孤女, 是要被賣到煙花之地的,還是她遇到了心軟的牙婆子, 被她苦苦哀求的執著勁兒打動,再加上她天生一副好嗓音,又會唱歌,就只被送去了樂坊。
而晚瀾因為自己謹言慎行小心周旋,又刻苦練習技藝,才逃掉了賣身的命運,做了賣藝的清倌兒;她甚至不像那些從小被培養的樂伶,她不過是半路出家,卻全憑自己的刻苦聰穎,學了一手好琴藝,才有了如今較為安定的好日子過。
年月蹉跎,轉眼便是兩年過去了。
那些記憶都快要淡忘在靈魂深處,晚瀾卻從未放棄過尋找鮫人的蹤跡。
那是一個尋常的晚上。
晚瀾赴了一趟豪奢的宴會,在席上為賓客彈琴奏樂。
深宅大院的規矩嚴,縱使晚瀾已是小有名氣的伶人,奏完樂曲離了席也不得隨意走動。
她的身子骨向來算不上強健,而今日許是沒用晚膳的緣故,此時人昏昏欲墜,頭暈得厲害。
同主人家的管事之人講了,主人家心腸好,便叫來婢女領她去偏廂歇息一二。
一路彎彎繞繞前行,行至一處偏僻的院落時,婢女卻突然有急事被人叫走了,只叮囑晚瀾先在此候上片刻。
她頷首應了,卻不知被什麼所牽引著,貿然失禮地自行推開了那一扇院門。
厚重的木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而她是闖入寂靜夜色里的不速之客。
院落不大,一間偏房靜靜佇立在那裡,上頭掛著一把打開的鎖,瞧著很新。
在莫名的直覺驅使下,晚瀾將那一扇門也推開。
皎白月色繞過人影,流淌進逼仄的屋室之內。
持續流動的夢境景象內,晚瀾還未做出反應,在一旁觀閱的杳杳卻先訝然出了聲。
「好傢夥,泉先怎麼混成了這種落魄的鬼樣子,難不成遭人騙了害了?」
屋內很是雜亂,瞧著就不是什麼適宜居住之地,卻有人躺在其間,上半身靠著一摞雜物支撐著,下半身則全躺在地上,腿部時而若隱若現,竟好似是一條魚尾。
晚瀾這才吃了一驚,倒吸一口冷氣。
她意識到眼前之人是鮫人。
他渾身上下破敗闌珊,氣息也微弱,好似吃了不少苦頭,分明像是被人拘禁在此處。
晚瀾想起了泉先。她下意識心軟,卻也知道眼下不是說話的地方。
她想要救他出去。
當她很是費了一番心力,掩人耳目地將他徹底救出去,又藏在自己安身的小院落中後,她才有功夫來仔細打量眼前幾乎半昏迷的鮫人。
他的膚色很白,似乎鮫人都是這麼白,晚瀾其實不太清楚,因為在此之前她見過的鮫人也只有泉先罷了。
而那時候,自己的眼睛受了傷,雖然慢慢在恢復著,卻從未得了機會能認真將泉先的樣貌看進去。
她只記得泉先有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微微含笑的時候,眼尾也是漂亮弧度。
她將視線移到眼前的男性鮫人身上。
他一雙眼睛蒙上了布條,似乎受了傷,布條上有乾涸的血跡,色澤黯淡卻仍舊讓人心驚。
晚瀾下意識伸手,想要掀開那道窄窄的染血布條。
鮫人似乎轉醒了,無力地抬起手,卻是十分防備抗拒的姿態。
晚瀾的手指就頓了頓。
她斟酌著是否要說點什麼,卻聽見対方先開了口。
「是姑娘救了我嗎?多謝。」
嗓音喑啞,她聽不出是先天如此還是後天受了損傷,總之不是她記憶里的溫潤男聲。
但她卻対対方有些親近之意。
她輕輕「嗯」了一聲作答,那鮫人就也不再多說什麼話語。
一時之間氣氛沉寂。
晚瀾就這樣照顧起了這條來歷不明的鮫人。
發現鮫人丟了的人家也曾明里暗裡找過一番,卻因為丟失之人特殊,不敢大張旗鼓,風頭持續沒有多久也就這樣過去了。
晚瀾問過他的名字。
鮫人似乎是迷茫了片刻,才微微搖頭,說他記不得了。
「姑娘又怎麼稱呼呢?」他似乎是頓了片刻,才起了這樣一個話頭,問起晚瀾來。
晚瀾輕聲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晚瀾?」他這樣念著,喑啞著嗓音,卻並不難聽,簡簡單單兩個音節在流轉在唇齒之間,帶上了莫名的懷念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