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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寒沉思片刻, 道:“未聽聞有這樣的靈物現世。”
玄凝伸手掐算了一下:“眼下確實沒有。但短則半月, 長則半年,在幽冥酆都的冥河之中,將有一日倒流。那是‘不滅火玉’出世的徵兆。女君雖然聽了此事, 卻沒有表態, 請謝道長……”
後半句他沒有說下去。
謝知寒心中略感無力。不論怎麼看,玄凝已經將他當成黎九如的男寵之類的身份來遊說了,他就算想反駁, 也無從下手, 只得沉默聆聽。
“最後還有一事。我想了很久,還是讓你知道。”玄凝真君從袖中掏出幾張被封好的傳訊玉書,“這是已仙逝的林道友在幾年前與貧道來往的書信, 其中有幾件提及……你的事。或許可以解開你心中的一些癥結和不解。”
謝知寒接過玉書,玄凝便率先起身離開。他體弱無法相送,聽到珠簾放下時的相撞聲才重新低下頭,手指撫摸著纖薄的信紙。
他在沒有記憶的幼時就被領回蓬萊派,對林雲展的感情可謂是亦師亦父,就算他一直隱瞞了關於劍尊轉世的舊事,他也對師尊毫無怨言。他抽出信紙,用指腹撫摸著字跡。自從被尾針上的毒素滲透經脈後,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敏感,指腹滑過紙面上,都能感覺到上面輕微凹凸的形狀。
謝知寒沒有放出神識,只用這種方式緩慢地讀了下去。
“吾友玄凝……念之的容貌與那位前輩一般無二,前些時日慧殊菩薩現身論佛已然將他認出。並談及他有一個天大的孽緣,即便菩薩不多言,我也能猜到是誰。……那個敗壞前輩聲名的女人,若不是她,前輩又怎會道心寂滅,陷入衰敗之劫,只剩下短短百日的壽命?可嘆他臨終之前還謀劃盤算,為天下眾生計議,將黎九如鎮壓塔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已央求菩薩不要告訴他,也請你告訴其他知悉內情的人,不必讓他知道無念劍尊與他的關係,以免增添不必要的負累。劍尊在忘塵海坐化,他的記憶已被這紅塵之海消磨殆盡,不是搜魂之術可以喚醒的,這樣也好,念之就只是念之,我只把他當我的弟子,以報答劍尊死前對修真界的恩德,而他的慧根劍心,也定能將蓬萊發揚光大……”
“只是有一件事,我仍舊還不解。玄凝,你說那些抹黑無念前輩,說他與那女魔頭有不可告人關係的謠言,為何不僅沒有被掃除,劍尊閣下反而任其流傳,兩人雖是因為道途不同、正邪難容而反目……罷了,我會焚燒那類的記載,滅除謠言的。”
我的師尊啊……謝知寒在心中輕嘆。按他目前所回想起來的內容,這恐怕不是謠言,說不定無念前輩恨不得讓他和黎九如成為一對生生死死的怨侶,最好是糾纏不清,一旦提起其中一個,就不免會想起另一位。
哪怕如今也是一樣,兩人雖站在不同種族的立場上,但往日共同走遍九天十地、五湖四海,彼此唯一的知己之情,又兼具分崩離析、反目成仇的宿敵之恨。黎九如的名字,似乎就是要跟無念放在一起,才顯得融洽。
那所謂的“道心寂滅”,又是因為什麼呢?
……
黎九如捏了捏眉心,她閉上眼,甩了一下腦袋。
但沒有用,她耳畔還是響起了幻聽的聲音。她睜開眼,在伏月天的身畔見到一個十歲左右外貌的孩童模樣,扎著紅色的發繩,眼神怯生生地看著她,小聲叫:“義母。”
“女君?”伏月天注意到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身側。
黎翡盯著小福的臉龐。她年輕、稚嫩,還沒有被血染紅,臉頰白皙。身上穿著她撿到小福時的那身破舊衣衫,乞丐似的破破爛爛,手上全是凍瘡和潰爛的紅腫傷痕。
她沒出聲,小福就慢騰騰地挪了過來,縮在她的左手邊、坐到了地上。
“女君……”伏月天心驚膽戰地看著她的眼神變化。
那裡到底有什麼東西,尊主究竟在看什麼啊?就算腦子不好也得有個限度,這不是剛瘋完嗎?還是說這種病根本沒有停歇的時候,想瘋就瘋?
也對,這玩意兒要是有規律的話,那就沒那麼棘手了。偏偏謝知寒又病得起不來,要是這時候把他塞進尊主懷裡,說不定還能說得上話。
伏月天腹誹了半晌,怕黎翡幻視到了異種巨獸,把自己給當怪物殺了。他尾巴繃緊,忍不住後退半步,忽地聽到黎翡說:“地上涼,起來。”
伏月天:“……”什麼?在跟誰說?
坐在地上的烏鴉嚇了一跳,撲稜稜地飛起來,跳到伏月天手臂上,跟伏將軍大眼對小眼。
但在黎翡的視野里,小福很快就乖巧地站起身,像是一隻溫順的小貓咪。她的身體還很孱弱,貼在她的腿邊。
黎翡伸出手,剛要把衣衫襤褸的小福抱在腿上,突然感覺正對面的空座椅上多了一個人,她的眼眸餘光掃到一截雪白的道袍。
黎翡抬起頭。
無念坐在她對面。
黎翡看了他一眼,又掃過一旁惴惴不安的伏月天和他手臂上的烏鴉。這一次,連分割幻覺和真實的場景變化都沒有了。他就這麼普普通通、平靜如水地出現在面前,好像他本來就應該留在她身邊,作為隨時會出現在她身邊的人,永遠地停留在她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