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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一旦過分用腦,精神過度緊張的那會兒,其實很難睡著。這時候周箐能做的事不多,她去廚房熱一杯牛奶,分出兩片安眠藥遞給疲憊的愛人。
加熱後的牛奶起了一層白皮,濃郁的香味中夾雜著一絲奶腥味。勞累的身體經不起刺激,腸胃痙攣推出異物。
林軒喝了幾口,就痛苦地彎起了脊背。
他狼狽地捂住了嘴唇,別開臉頰,避免那些穢物沾到周箐的身上。她終於忍不住說出想法,「實在不行就換一家公司吧,你簡歷這麼好,在外企會輕鬆很多吧?現在也有代碼機構,好像當講師賣課就能賺錢。沒必要總這麼消耗自己賺錢。」
周箐本意是心疼他,可她是還沒有工作的外行人,給出建議其實沒有任何參考性可言。只能讓林軒發出一聲苦笑,「那可不行……」
他了解她的好意,所以解釋地十分耐心:「離開這家能去哪裡呢?今年趕上了新政策,C大的學歷和公司高新技術認證,工作兩年剛好就能攢夠落戶積分。」
都說寒門難出貴子,異軍突起的網際網路產業確實給小鎮高材生提供了一條出路。在論壇頻頻抱怨「今天996,明天ICU」的時候,仍有無數人為了一個名額爭得頭破血流。
「故障不是每天都有的,更何況公司還給了我那麼多錢。這也是機會,只要我撐住這幾年,升職的錢也少不了我。再熬一熬吧,等到35歲退休,我就拿錢在家睡個夠……」
林軒單手撐在地上,如是說著。
他低低垂下頭顱,不讓周箐看清他滿是穢物的唇角以及濡濕的上衣。他用寬大的手掌蓋住地板上的嘔吐物,想要把它們藏起來:
「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地我來拖就好。」
當愛人全然拒絕,試圖維護自尊心的時候,周箐還能怎麼做?
「……我去換一杯。」
她只能把牛奶換成加了糖的溫水,將髒掉的睡衣放進洗衣機。等到林軒睡著之後,周箐在陽台偷偷哭了一場。
她在哭什麼呢?
哭如果她也能像林軒一樣有一份好的工作,如果她是健康開朗,家境殷實的女孩,他也沒必要一個人在C市苦苦掙扎。
她這樣哭有什麼用麼?
沒有用,她在外婆癌症的時候流盡了眼淚,仍然無法改變結局——她已經哭的夠久了。
天慢慢亮了,灰暗的天空逐漸泛起魚肚白,清晨的第一縷光芒落在周箐身上,她告訴自己必須向前走。
周箐努力找到了工作,精神狀態穩定後,她不再需要林軒抱著入睡,而林軒也不再答應她陪在書房一起熬夜的請求。
在賺夠林軒收養她的生活費和租房費用後,周箐第一次提出了分手。而在被挽回後,她則學會了在林軒加班時保持沉默。
回歸日常之後,周箐試圖忽視的現實重新涌了上來。
面對「林軒」的建議,她溫柔地笑了笑,側過臉不去看祂和那台筆記本電腦:
「早上已經睡了很久了,中午再睡的話,晚上可能睡不著……但沒事的,你去忙吧,我可以去客廳看會書。」
她掀開被子、起身。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顯露出多年培養的無聲默契,這樣的分別,兩人早已習以為常。
但「林軒」望著妻子的背影,卻感到太陽穴傳來一陣隱秘的刺痛。
祂無法理解這種慌亂從何而來,只是憑藉本能,主動握住了周箐的手腕,懇請道:
「你可以在我身邊看看書,之前我只是擔心影響你休息,難得的假日,我想一直待在你身邊。」
越是融入林軒的身份,怪物越是感覺到周箐的疏遠。
祂明明是將同胞吞噬殆盡的「暴君」,最擅長纏繞、撕裂獵物,此時,卻覺得自己的心被無形的束縛緊緊抓緊……
這不行,和過去相比,祂已經變得更好了,所以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有聲音在心底催促「林軒」,必須將這點告訴周箐。
「林軒」將周箐帶書房。祂撫摸她柔軟的面龐,低聲安撫:「很快就好。」
祂不擔心讓周箐看破自己為金錢掙扎的狼狽,祂有意證明自己能力,相信不需要睡眠的自己,能將生活工作平衡得更加遊刃有餘。
「林軒」用人類雙手移動滑鼠,翻看源碼,從身體分出黑紅觸手則敲打鍵盤,將所思所感補充到另一台平板,試圖整理出一份全面的傻瓜教學,幫助小程早日成才。
祂效率驚人,但個人不代表集體。從「林軒」上傳代碼,部署鏡像,到團隊驗收壓測監聽實際情況,還是耗費了他整整一個下午。
工作結束,天色也完全暗了下來。「林軒」用冷水沖洗髮燙的面龐,抬頭看到窗外團團熱烈的夕照,太陽沉沉落下,晨昏交接處呈現出一片夢幻的粉藍色。
往日這個點,林軒會離開大樓前往公司的食堂。
偌大的工業園區,有很多棟這樣的灰色大樓,人從七面八方湧出,匯聚成漆黑的洋流。他行色匆匆,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挾前行,小得像一隻螞蟻。
林軒把便當放進微波爐加熱,草草吃上幾口,又要回到工位加班。偶爾,他會抬頭看向天邊的晚霞,緩解酸澀的眼睛,用買飯排隊省下的時間,靠在幽靜的假山內側,給周箐打一通電話。
他聽著假山的水流聲,在電話接通後放輕了聲音,以含笑的口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