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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心潮翻湧,只想把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既然有了兄弟之義,理當肝膽相照,怎可以隱瞞這麼大的秘密?然而稍一凝神,亦知這念頭冒失。且不說吐露秘密的風險,單說他這結拜兄弟其實就是他的心上人,這一點,就永遠不能讓他知道。
永遠,永遠不能讓他知道。
就這樣深深埋在蓮生心裡,隨歲月隨時光,只由蓮生一個人珍存。
忽然間心念一動,蓮生放下寶劍,拉開衣領,掏出掛在頸間的項鍊。
簡陋粗糙的一條皮繩,串著一串大大小小的獸牙。與她的虎皮甲、裲襠衫一樣,只有變化男身時才會出現,實際上卻一直是貼身佩戴,獸牙都已經被磨得如玉石般光潤,燈火下閃耀著亮澤的光芒。
“送給你。我自己串的,這些年獵取的猛獸牙齒,各取了一隻留念。喏,這是第一次打到的老虎牙,這是大灰熊的牙,這麼多年只打到過那麼一隻呢,這是胡狼牙,這是豹牙……還有這隻……”蓮生將正中那隻最大的牙齒攥在手裡,愛惜地摸了摸:“這是那次的山膏牙。”
“啊呀,還有這等寶貝!”李重耳如獲至寶地接過:“為兄愧領了!真是最配襯我等男兒好漢的飾物,以後絕不離身,定能多漲幾分武力。”
漫天星光下,兩人鄭重再拜,彼此交換信物,親手為對方佩戴。
“多謝阿弟。”
“多謝阿兄。”
“阿弟。”
“阿兄。”
“哎。”李重耳笑逐顏開:“我一直就想有個你這樣的兄弟。我家阿六比我小十幾歲,四兄呢雖然與我同歲,也相當親厚,但他自幼少年老成,玩不到一起。三兄二兄呢都與我不太和睦。身邊倒是有個霍子衿親如兄弟,但那傢伙管束我比我阿娘還嚴……”
“可憐的娃。”蓮生伸手按住他的肩頭,用力拍了拍:“從今以後,你身邊就是爺娘俱全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跟我充大輩兒了?我已經是你阿兄了,老是自稱阿爺成什麼話?”
“哼,阿爺就知道你找我結拜是不懷好意。”
“喂喂,一直是你對我不懷好意好麼?”
“是你對我不懷好意!”……
新年已至,篝火旁的歡筵到了高-潮。肉香四溢,酒水潑灑,眾將士勾肩搭背,圍著篝火迴旋起舞,粗豪嗓音吼出走了調的歌謠,吼出離家千里的男兒,深藏胸臆的戀戀之心: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這熱烈,這歡騰,決戰制勝的暢快,生死同命的男兒情懷,令一向驕橫高傲的李重耳也早已忘記了身份。
舉著酒杯在人群中縱聲高歌,忘形大笑,和蓮生一起,與眾將士勾肩搭背地起舞。將士們也終於不再對這小殿下敬而遠之,爭先恐後地敬上水酒,那邊塞水酒不比敦煌佳釀,極濁,極烈,一口飲下宛如熊熊火焰燒灼喉嚨。李重耳神采飛揚,全不介意,酒到杯乾,逸興橫飛,和著眾人歌韻一齊高唱: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人間最純樸最深切,也是最珍貴最難圓滿的祈願。
這首傳自先秦的歌謠,萬千將士,人人會唱。有人說這是離家千里的夫君對妻子的誓言,也有人說這是軍中同袍同進同退的約定,到底是怎樣,又有什麼重要呢?生死承諾,可以給愛侶,可以給兄弟,可以給同袍,可以給所有值得放在心頭的人。
篝火爛漫,迎風飄搖如雲,宛若碩大的摩訶波樓沙花在夜空中盛開。
飛舞中的蓮生,眸光自一張張熱烈的面容上掠過,望見一臉痴迷思念的牛大眼,鄭重中帶點悲壯的百里孤鳴,雄姿英發的段崑崙,壯氣滿懷的張鈞程,望見賀朝宗豪情不減的兩道飛揚白眉,望見嘹亮歌聲里,姬廣陵眼角湧出的一點淚花……冥冥中是什麼奇妙的緣法,將這些原本陌生的人的命運與她緊緊維繫在一起?
死生契闊,她願與他們一起分享。
身邊的李重耳,一手挽著賀朝宗,一手挽著蓮生,在這喧騰人群中率性起舞,時不時地側頭望向蓮生,交換一個燦爛的笑容。蓮生的心中,忽然如這霽藍夜空,通透而清湛,適才一點點莫名的茫然,早隨著篝火升騰而煙消雲散。
一手握緊李重耳,一手扯住牛大眼,一起圍著那篝火唱得更響,跳得更歡,讓這已經歷經血光驗證的生死承諾,遙遙傳遍天地之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作者有話說】
計劃中的第二卷 到這裡就完結啦,二十萬字,一起回顧一下開卷前的預告吧,現在看起來有沒有會心一笑呀:
半為草芥半為仙,
幾重輾轉幾重天。
凝香苑中施妙手,
馨寧宮裡辨沉冤。
手足金蘭結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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