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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庭鑾鈴叮噹,一陣熟悉的喧譁聲由遠至近,正是李重耳回府。這傢伙不顧眾人勸阻,剛剛痊癒便意氣風發上朝去了,此時縱馬直入府門,直到前庭聯廊外方才自碧玉驄背上躍下,喜氣洋洋地拉住迎在身前的蓮生:
“七寶,猜我今天做了什麼?”
四下里晦暗的空氣,潮濕的雨霧,瞬間被這張面孔上的英氣一掃而空,那閃亮雙眸,明朗笑容,俊秀姿容中自然勃發的風采,不由分說地直逼面前,簡直耀人眼目。蓮生揚一揚眉:
“還用猜?自然是求你阿爺准了烏孫的事。”
“哎,這怎麼猜到的?”
“你昨天大病初癒第一次出門,便奔波了一整天,不就是在忙這件事。”
“哎,真是難哪!”李重耳將馬匹交於從人,逕自穿堂入室,向後宅走去,蓮生快步跟在身邊。
“我去牢中查勘,那瓦娃說得一點沒錯,烏孫王族已經盡被擄來敦煌,全是老弱婦孺。瓦娃的兄弟都已戰死,剩下一個六歲的歸離靡,是老昆靡最後一點骨血。那孩子真是,跟他姊姊一樣冷傲,六歲的孩童,見了我一點都不畏懼,凜然上前要我還他姊姊,願以己命相代。殊不知聖上早已允了三兄,秋後祭典要以這一眾人頭血祭,這孩子的性命,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蓮生越聽越是蹙眉:“怎麼又交給你三兄了,你阿爺不是說念你護駕之功,一應人犯,歸你處置?”
“歸我處置的是行刺聖上那幾個,瓦娃率領的擔橦女伎們。歸離靡這班人,我卻管不著。今天早朝,我斗膽向聖上求旨意,赦了這幾個老弱婦孺,聖上這怒得……哎,阿娘說得是,我每次立下功勞,回頭就被自己攪了,所以聖上始終對我寵愛有限,這須要怪我自身。”
話雖說得惆悵,語氣卻洋洋自得,滿臉欣慰之意,一邊踏進臥房,一邊志得意滿地呼喝宮人。蓮生不禁斜睨他一眼:“快說罷,最後怎樣了?”
“還能怎樣,又將功折罪了唄,聖上罵了我一頓,最終也准了奏。不過我也陳明,求赦這數人,並不是僅僅出自憐惜弱小之意,更是為了不折我大涼聖德。烏孫本來已經放棄鞠宿海,我軍要奪這片地方,大可以不動干戈,取之有道,如今卻強行侵占,多有殺傷,若再斬草除根,這等行徑有違天命,恐影響我大涼國運。”
“你這樣做,可大大得罪了你家老三。”
李重耳飛揚的神情,頓時黯淡下來。
救得烏孫王族的性命,卻無形中折了三兄李重霄的功勞,內中關節,他自然也明白。散班之後,李重霄面若玄鐵,拂袖而去,任他在背後再三呼喚都不理睬,直到出得齊光殿,到了玉宸宮前庭丹陛,李重耳才追上他。
“三兄,三兄!”
李重霄停住腳步,緩緩回身,一雙金眸寒光閃爍,掃視著李重耳。“五弟還有何見教?”
李重耳連忙深施一禮:“小弟不敢。適才朝中所議,恐阿兄有些誤會,小弟是為了……”
“是為了大涼的國運。”李重霄冷笑一聲。周圍的空氣瞬間盈滿寒意,森然縈繞在這兄弟二人之間:“我大涼歷次沙場凱旋,皆以人頭祭天,怎麼你從來不議,到得為兄這裡,忽然生出這許多議論來?”
“以往祭天,都是以敵軍將士之頭,為軍者征戰沙場,生死輸贏都是份內事,諒他們自己也無話可說。這次卻都是老弱婦孺,擒殺他們,有違天道……”
“你是說,為兄此行,乃是不義之師?”
李重霄雙眼一睜,眸中金光暴射,近乎透明,李重耳聽得他用詞嚴重,只得又恭敬施禮:“阿兄莫怪,小弟是想,大涼多年來飽受強國侵掠之苦,怎能……”
“弱肉強食,本是人間正道!”
李重耳氣往上頂,不由得也提高了聲音:“弱肉強食是禽獸之道!生而為人,當有人性底線,以仁治天下,以德服眾生!”
玉階丹陛,寒意凜凜,金風盤旋身周,令這相對而立的兩個朱袍少年之間生出無形冰鋒,翻飛的衣袂都似利刃飛舞。李重霄微眯了眼睛,冰冷的字句,自一雙薄唇間輕吐出來:
“高明,高明。五弟對治理天下,思慮甚詳,為兄甘拜下風。”……
簾外茫茫風雨,瞬間都侵入蓮生骨髓深處。
這話說得,好生陰毒!
縱使蓮生不懂朝堂爭鬥,也聽得出其中濃重的惡意。這種冷言冷語一旦傳到皇帝耳中,縱然李重耳自身行得明踏得正,那皇帝老兒又怎能不存個心結?他本來就對兒子不冷不熱,李重耳捨身救父,險些送了性命,而他一聽有毒,便再也沒踏進韶王府半步。
涼薄的父子情,敵對的兄弟意。身邊處處埋伏奸細,朝中時時暗藏殺機。在李重耳身邊越久,越能深切感受到生於帝王家的可悲可怖,這個天真爛漫的傻耳朵,要怎樣在這樣的明槍暗箭中倖存下來?
蓮生本已下了決心遠走高飛,只差一步便要孤身西行,而如今面對著這個死而復生的傻耳朵,竟是滿腔的依依難捨,再也無法退步抽身。
歷經失去,才知珍惜,當她千呼萬喚換不回他一句回應,當抱緊他的胸膛聽不到一記心跳,當觸摸他冰冷的肌膚,望著他永遠凝固的笑容,什麼各自為安彼此珍重,都是輕飄飄一句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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