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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染的雙手,在空中凝了一瞬,若無其事地掠一把肩頭長髮,靜靜打量蓮生一眼。
蓮生其實已經被熱病折磨了兩天,只是不肯說出來。此時頭疼難忍,遍體酸痛,坐也坐不安穩了,整個人倒向地面,緊緊蜷成一團。
背後的柳染,終於慢慢開口:“必須香丸麼?別的香品呢?”
“是香品就可以,你有麼?你都不用香囊的。”
柳染沒有回答。
蓮生轉頭望著他,只見日光自木牆縫隙中透進來,在他臉上劃出明明暗暗的光影,寒風吹得鬢邊長發一縷縷地飛揚,只看不清他的面容。那隻修長的手,插在衣襟里,良久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自懷中摸出一個小物件,拋到蓮生面前:
“碰巧在用。”
那是一隻銀制的香囊。
鴨蛋大小,上下兩瓣以子母扣相連,刻有鏤空的鴛鴦戲水圖案。內中兩層機環,最裡面一層香盂里,盛著半盂香粉。
蓮生托在手中,呆呆看了半天。
這分明便是……她送給他的信物。
當時因他不用香囊,還令蓮生委屈了一番。而今這香囊托在手裡,只見外殼已經摩挲得異常光潤,銀色亮澤無匹,盂中香粉正是她精製的玉蕊香,香氣清淡,舒心怡神,蓮生一嗅便知,大約兩三天前剛剛換過。
蓮生抬眸望著柳染,柳染也正望著她。
許久許久不曾這樣對視過,仿佛已經隔了幾生幾世。那雙湛黑的眼眸,依然如水波般泛著弧度,讓眸中始終盛著點淡淡笑意,此時卻是光芒閃閃,分不清是日光還是淚光。蓮生微一恍惚間,那光芒便已消失不見,眸中又是一片深邃的濃黑,如夜,如霧,如看不透的海。
“用啊。”柳染懶懶地揮揮手:“幸好沒丟掉。”……
夕陽緩緩沉入西方天際,又一個黑夜來臨。
這柴房四面透風,一入夜更是冷得徹骨。兩旁柴堆高砌,僅剩一條狹窄的空間,蓮生與柳染唯有擠坐一處,倚著柴堆入眠。
嗅過香粉的蓮生,病況已經轉好,只是熱度尚未褪盡,睡得極不安穩,身子翻來覆去,一直在打呼嚕。身旁的柳染,一隻手撐在額角,雙眸湛然,毫無睡意,只靜靜望住她的臉。
月光自木牆的縫隙透入,正照在蓮生頭頂,發鬟已經散亂,漆黑秀髮一綹綹垂在頸間。頭伏在臂上,背向著他,只能看見半邊面頰,白皙肌膚上染著橫七豎八的汗漬,但仍然不掩那異樣的暈紅。
柳染抬起手指,輕輕觸摸她的額頭。尚未試明溫度,蓮生已經蠕動一下,翻過身來,低聲喃喃一句:
“李……重耳……”
月光斜照,柳染看得清清楚楚,那雙長睫覆蓋的眼眸,悄然流下一滴淚。
晶瑩,閃亮,無聲無息滑過面頰。
第150章 三千精騎
◎混亂的刀光劍影里,錢金彪看見了李重耳。◎
好似一道利刃在柳染心頭劃割,將他一顆劇跳的心,無聲無息割成碎片。
他強捺情意,離開這心愛的女子,如今卻眼看著她為他的對手流淚。白天她說笑如常,揮舞木柴奮力挖掘地道逃生,在他的貶損前反唇相譏,毫不猶豫地維護李重耳的聲名,卻在睡夢之中,這樣淒涼,這樣傷心。
那個混蛋對她做了些什麼,哪裡值得她傾心相許?明知她身陷險境而不相救,難道真的要柳染自動放她脫身嗎?
面前的蓮生,抽泣兩聲,卻沒醒來,頭越垂越低,向著他這邊栽倒,小臉正正抵在他的肩窩。低頭望去,只見月光下長睫垂覆,清晰可辨,嘴巴異常紅潤,微微翹起,深長的呼吸一陣陣吹向他的脖頸。
茫茫地想起從前,仿佛已是前世時光。
鳴沙山上,莫高窟中,漫天神佛注視下,他靜靜作畫,她痴痴旁觀,潮濕昏暗的空氣里,迴蕩著令他銘記終生的明亮與溫暖。
柳染歷盡滄桑,早通世事,眼看著心愛的人在自己面前笑語嫣然,幾次忍不住地,想要親近她。還記得最接近的一次,已經與她呼吸相聞,她被他握著手腕,滿面紅暈地做著鬼臉:
“聽我的?說什麼都聽麼?”
他俯低身子,額角散落的長髮輕輕拂到她的臉上:“你要我做什麼?”
她睜大眼睛望著他,眸中光彩,澄明湛亮,清晰地印著他的影子,一瞬間,幾乎讓他控制不住情熱,她卻怯怯開言:
“你能陪我去找花嗎?”
這天真懵懂的女孩子,喚醒他全部的溫情全部的善,真的如一朵初生的蓮,美得讓他不敢觸碰。一時間他錯覺自己只是個尋常少年,可以左右自己的生命,他爽快地答應她,陪她找花,帶她看遍天下奇花。
兩年了。一回首已是天涯。
她的花在哪裡,找到了嗎?是誰陪著她?
來日漫漫,重聚無期,這一生只會越隔越遠,一切只能深埋心底,說也不能說,問也不能問。
夜風凜凜,自牆縫中不斷襲來,熟睡中的蓮生,不自禁地一陣顫抖。柳染張開雙臂,輕輕將她擁進自己懷中。那小小的身體,柔軟而火熱,昏昏沉沉地向他懷中拱了一拱,又喃喃低語一句:
“耳朵……”
柳染狠狠咬緊了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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