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頁
李翻面色慘白,嘴巴微張,長久一聲不吭。張鈞程接著說下去:
“你若執意覺得報仇重要,便讓我一劍先殺了你,諒你也沒有話講。你若還有男兒識見,就此改邪歸正,想想你父親希望你成為什麼樣的人,而不是一味執著於一己私怨!”
李翻的眼中,也漸漸湧起了淚光。
父親希望他成為什麼樣的人?
父子訣別之際,李翻早已懂事,一切歷歷在目。靖王李恂,少年從軍,追隨二兄李信東征西戰,軍功赫赫,故此李信登基後將譽王、熹王都封在京城,唯獨賦予靖王兵權,准他繼續駐守東境。李翻在軍營長大,自幼玩慣小刀小槍,靖王對他的期冀,也是護國護民。
“朝堂險惡,阿爺不希望你涉足。倘若阿爺一切平安,順利度過此劫,讓你將來承襲王爵,繼續駐守東境,那是最好。倘若有變,你便高飛遠走,離宮闈爭鬥越遠越好,不過你要時時記得,你是李氏的子孫,大涼的子民……”
五歲的他,並不能完全聽明白,只努力記在心裡,拼命點著小腦袋。當時的父親,一臉憂色,想必早已預見前路陰霾,最後抱住他的時候,良久良久都沒有放開……
一時間萬念俱灰,只覺人生都失去了方向。縱使殺掉李信,父親也不能復生,李重耳更是毫無被殺的理由。若就此迴轉敦煌,無法面對柳染,若要轉往中原,養育他長大的秦淮已死,大千世界,只剩他孑然一身,竟然無可投奔。
抬眼望著張鈞程,他當年亦是孤苦伶仃一個人,這九年是怎麼熬過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卻是有勇有謀,胸襟成熟寬廣,實在自慚形穢。
“你的……你的容家軍,為什麼不重新召集呢?”李翻低聲開言:“若是容家軍還在,我卻不妨投奔於你,算是了結了上一代的冤讎。”
“國家情勢,已不容許蓄養私兵。”張鈞程淡淡一笑:
“東境容家軍與靖王的軍隊兩路私兵,與朝廷呈三足鼎立之勢,如何能夠長久?如今軍權匯聚於朝廷一身,方是令天下平安的大計。你若有心投軍,我這裡歡迎得緊,你就在我帳前做個親兵吧,你我一起破陣殺敵,同我們祖上一樣,攜手為國建功。”
張鈞程轉向李重耳:“殿下的意思呢?此人行刺於你,最終還要殿下發落。”
李重耳面色蒼白,視線只在張鈞程與李翻之間游移,良久沒有出聲。
他終於明白,當年白河之變,真正的緣由所在。
靖王與定國侯兩路私兵駐紮邊境,勢力強大,已成朝廷隱患。然而靖王是聖上親弟弟,當年又是輔佐聖上登基有功,聖上萬不能對他下手,容家亦是累世功臣,忠名遠揚,沒有理由加罪。
李信便製造了一個圈套,令雙方自相殘殺。
靖王去白河斬殺容毅父子,是真正依聖旨而行,然而這密旨無人知曉,事後李信矢口否認,反而拿靖王下獄,將他斬首為容家父子報仇。
兩路私兵,一朝潰散,朝廷重新派了軍隊駐紮,將靖王與定國侯的勢力,輕輕抹去。
可憐那戎馬一生的容毅老將軍,風流英武的四個兒子,那信守承諾卻再也沒能回歸故土的容清逸,遙遙期盼八年的摩呼羅迦,還有那蒙冤受屈卻無法開言,眼睜睜冤死在屠刀下的靖王李恂……
只余縷縷忠魂,死不瞑目,後世冤冤相報,一生難安。若不是張鈞程胸襟不凡,這東境不知還有多少血案發生,不知有多少國土淪陷,多少父老鄉親淪落夏軍鐵蹄之下?……
李重耳放開蓮生,大步上前,張開雙臂,一把將張鈞程抱住,用力拍了拍他的雙肩。
張鈞程無言點頭,也回拍兩下。
李重耳轉過身,拉起跪在地上的李翻,也將他擁在懷裡,緊緊抱了抱。李翻全身一顫,本能地向後退去,只掙不脫李重耳強健的雙臂,片刻之後,也黯然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再掙扎。
“從今以後,你我三人,便如兄弟一般,一同保家衛國。”李重耳低聲開言:“前輩恩怨,我自然銘刻心底,當贖的罪,當行的善,本王一力承擔。”
他轉頭望向御使章琮,拱手施禮:“章大夫,此人雖然行刺,現在已經悔過自新,本王覺得不妨放他一條生路,令他跟從張鈞程帳下,戴罪立功,章大夫覺得如何呢?”
章琮旁觀已久,始終沒有插言。
他是柳染的人,自然早就熟識這金絲狸貓,對這次刺殺行動,一清二楚,或者說,李翻的行刺,根本就是章琮親自安排。
身為朝廷命官,無法公然除掉李重耳,便將李重耳交給張鈞程看管,暗中放了李翻潛入園中行刺。事成之後,只說是夏國奸細行刺便是,防衛疏忽的罪名由張鈞程承擔,章琮與李翻都可以置身事外。
萬沒想到,李重耳雖然手無寸鐵,卻依然武力過人,手持兵刃的李翻竟然不是他的對手。如今張鈞程一番勸誡,將李翻說得心悅誠服,願意跟從張鈞程,還與李重耳結交到了一處,這局勢,變得相當棘手。
最可靠的處置,是以行刺罪名,殺掉李翻滅口,然而章琮下不了這個手,李重耳也不會答應。若是依從李重耳的懇求,放李翻一條生路,雖然柳染少了個得力幫手,倒也平衡眼下各方,完滿了結此案,只是……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