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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去哪裡呀?中原已經走了個遍,長安,建康,洞庭湖,普陀山,五湖四海都留下了你的畫作……怎麼,要北上嗎?”
“不,西去。”
柳染的視線,投向鳴沙山以西,茫茫的戈壁與大漠:“穿過這片荒野,走過高昌故城,可以去到天竺。那裡是佛祖故鄉,佛畫的起源之地,我一直夢想著要去那裡學畫,回來重繪莫高窟,繪出我心中真正的極樂。”
他翩然轉頭,凝視史琉璃:“未來萬里苦旅,琉璃,你願意繼續陪我嗎?”
“主上說什麼話啊,奴家不依了。”史琉璃嘟著朱唇,用力扭了扭腰身:“琉璃當然是陪著你,你去哪裡,琉璃就追隨到哪裡。”
柳染微微俯身,靠近她,湛亮黑眸中,泛起更深重的笑意:
“說了多少次,不要再叫主上。”
史琉璃的雙頰,不自禁地湧起了紅潮。滿臉的喜悅已經無法掩藏,索性一頭拱在柳染懷裡,輕聲嬌哼起來:
“柳郎。”
呦呦一聲鹿鳴,瑤光揚蹄向西。風中傳來兩人的低語。
“對了,現在能告訴我了嗎,當年你在人市中一見到我,就花了重金買下我,為什麼?”
“哦,你的舞,跳得太好看。記得我們在長安松山寺看到的那幅畫吧,我父親的手跡?我自幼記得那畫面,那一日你的身姿,全然便是那畫上在佛前歌舞侍奉的伎樂天。”
“奴家才不要侍奉佛前,奴家只願侍奉主……嘻嘻,侍奉柳郎。”
“你侍奉柳郎夠多了。且讓柳郎……好好侍奉侍奉你。”
“嗯哼……嚶嚶嚶……”
蹄聲沙沙,宛如曼妙仙樂,一路西去。遙遠天際間,依稀傳來歡愉的歌聲:
“北方來的大雁啊,要到溫暖的地方去安家。
西邊來的駱駝啊,要到沒風的地方躲避黃沙。
不知從哪裡來的少年啊,也不知是要向哪裡去,
願不願意接受我的愛慕,在水草豐美之地結為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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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當空,極明,極烈,極溫暖,掃盡世間所有陰寒。
吉時已至,祭天大典開始。萬眾歡呼聲里,禮樂高揚,儀仗輝煌,太常寺司儀唱奏,恭請天子登祭天台。
李重耳與蓮生相視一笑,攜手踏上漫漫台階。那隻溫軟小手,緊緊握在李重耳手中,始終未曾放鬆,永遠也不會放鬆。
“陛下!禮儀不是這麼定的……”司儀驚慌失措,看看手中的玉簡,又望望眼前的天子伉儷:“請皇后留步……祭天台乃是聖地,皇權天授的象徵,祖宗早有律條,女子不能登祭天台……”
“取消這律條。”李重耳一言截住,腳下步履,絲毫未停。
高大的祭天台,雄踞鳴沙山極頂,人跡罕至之地。險峻的峰頂直插雲霄,周圍白雲繚繞。立在祭天台上遙望四周,只見天風浩蕩,旭日當空,仿若凌空俯瞰整個天地,世間萬物,芸芸眾生,都極度遙遠,卻又極度迫近。
李重耳與蓮生,攜手立於祭天台邊,久久凝望這浩瀚風景。遙遠的三危山頭,金色佛光綻現,閃亮的一輪輪金色光暈映射天邊。
“南無彌勒菩薩摩訶薩!”
蓮生情不自禁地舉起小手,奮力向佛光揮舞。身當極頂,極目遠望,絢爛日光里,隱約可見金輪一樣的光圈中亦有人影揮手回應。蓮生詫異地瞪大眼睛,舉起雙臂飛旋起舞,那人影竟然也窈窕地跟著舞動。
“是我們自己的影子……”李重耳也揮動手臂,驚奇地望著回應的人影:“是日光將人影投在佛光里,故此有影子晃動!自古都說佛光中有佛現身,所以萬眾膜拜許願,難道我們一直在拜的,就是我們自己嗎?”
蓮生的小臉微揚,凝視李重耳,湛亮雙眸中,盈滿明朗的笑意。
“沒錯,我們很靈驗。”
兩雙手掌,重又緊緊相握。“來,再許個願吧。”
身後司儀恭敬地上前,呈上祭天金冊。李重耳雙手接過,踏上祭台中央,就面對著那佛光,朗聲宣讀:
“維天生人,立君以理。維君受命,奉天為子。
代去不留,人來無已。德涼者滅,道高斯起。……”
身邊的蓮生,始終凝視著李重耳莊重的面龐。
她和他,都不再是昔日飛揚跳脫的少男少女,不會再許什麼“吃最香的花,飲最醇的酒,打最猛的架,賺最多的錢,愛最好看的郎君”之類的天真願望。
而今的願望,其實也不用這長篇禱詞表達,天地有靈,洞明一切人心,最大的祈願,不過是憑這一顆心一腔血,永葆敦煌千年神采,人間萬里江山。
來日漫漫,路還很長。所幸此生有你共度,每一步都是無盡歡愉。不自禁地輕輕啟唇,與身邊那男兒共同吟誦禱詞,清澈的,沉實的兩個聲音,一聲聲道出浩瀚紅塵里,眾生最深切最誠摯的願望:
“……道在觀政,名非從欲。銘心絕岩,播告群岳。
欽若祀典,丕承永命,至誠動天,福我萬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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