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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生笑嘻嘻收回手,一眼望見案上碟中備好的蜜水:“哎呀,我還沒蘸蜜水呢。”
李重耳微笑著凝視她,不容置疑地又重複一遍:
“甜。”
暮色已深。全城徹夜歡騰,笑語聲,叫賣聲,奏樂聲,不絕飄來,零星夾雜著爆竹聲響。空氣中依然溢滿濃烈的雄黃辛辣、艾草清香,那是端陽特有的氣息,足以深深印在腦海里永世不忘的氣息。蓮生捧著那半隻角黍,與李重耳兩相對望,只覺得喉間五味交雜,酸甜苦辣一齊灌滿胸膛。
“對了,長命縷還沒戴上呢。”角黍吃完,蓮生方想起來,連忙洗淨雙手,自那一堆五光十色的玩意中尋出一束七彩絲線:“這東西咱們敦煌也時興。你們宮中戴這個麼?”
“戴的,每年端陽都戴,節後第一場雨落,摘下來隨雨水沖走,說是帶走疫病。我每年都是阿娘親手給戴,直到去年還戴了呢。”
“我沒有阿娘阿爺,以前是張婆婆給戴,後來是辛嬸娘給戴……”
李重耳滿懷憐惜地看著她。“這要親人給戴。”他一把抓過那束絲線:“來,今年只有我給你戴了。”
修長的手指,將七彩絲線繞過蓮生雙腕,細細打了扣子,一一結緊。
那是一雙常年習武練功的男兒大手,手掌堅實,乾燥,帶著異樣的火熱,手指卻又這樣修長靈巧。蓮生接過其餘的絲線,要為他也戴上,李重耳聽話地攤開手掌,伸在她的面前。
低頭看著這雙手,蓮生不能自禁地紅了臉。
這一生從沒這麼容易臉紅過,簡直無從分說。這雙手她不知碰觸過多少次,這個人也是,她拉過扯過,踢過打過,推過也抱過,彼此翻翻滾滾地互騎過,甚至趴在他身上酣睡過……從沒有過任何異感,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顆火炭般,任何無謂的舉動都讓她燒得滿臉暈紅。
李重耳怔怔地凝視她的臉。縱使長命縷已經結好,他的手掌也沒有放下,仍然認真地攤在那裡,似是把什麼異常珍重的東西捧給她。
室中燈火昏黃,映得他一雙黑眸分外地黑,其中唯一一點閃爍的光亮,就是蓮生的影子。
萬籟俱寂,只聽見屋外銅漏壺的滴答聲響,當的一聲鐃鳴,已經是子時三刻了。這幾天時光怎麼這樣快?二人微微抬頭,不約而同地望向對方的髮髻。那髮髻上還簪著成對兒的艾虎,端陽節這天,這是小夫妻的印記。
這一天,馬上就要過去了。
“雄黃酒還沒飲。”李重耳長身而起,自那一堆吃食玩意中取過酒罈與耳杯:“買得太多,都忘記了,來,我們暢飲幾杯。”
“不不不!不!”蓮生拼命搖頭,差點把艾虎都甩下來:“我不飲酒,從來不飲酒。”
李重耳已經快手快腳地把兩隻耳杯擺好,一一傾注,聞言惘然住手,詫異中夾著失望:“雄黃酒也不飲麼?端陽節怎能不飲雄黃酒?多少都要飲一杯的。”
蓮生酒量極宏,飲個一杯兩杯原本不會有礙。
然而萬萬不能,在李重耳面前冒險。誰知道會不會因為酒性不同,心境不同,或是什麼莫名其妙的一點原因,忽然在他面前化了男身?雄黃酒更不同於一般水酒,那是藥酒,何況自己今日異樣地心情浮動……
遠方譙樓鼓起,深夜中動魄驚心。
三更已過。
蓮生的視線,自那兩杯對置的雄黃酒上移開,歡快地笑了一下:“端陽節過去啦,這一天好開心。我回房安歇了,你也早點睡。”
不待李重耳回應,已然旋展衣袂,直奔房門走去。手按在門扇上,微一遲疑,沒有拉開,身後跟來的李重耳,伸手按上門扇,也遲疑了一瞬。
世界這樣安靜,靜得一片死寂,又這樣紛亂,亂得震耳欲聾。耳邊聽到深重的男兒呼吸聲,還有咚咚咚如擂鼓一樣的巨大聲響,不知是他還是自己的心跳。燈火將那高大男兒的身影投在門扇上,將蓮生整個人嚴嚴密密地遮蓋,他一隻手按住門扇,不言不動,只靜靜立在她身後,頭微微俯低,她感受得到那急促的呼吸。
熟悉的淡淡清香,伴隨著異常的熱度,鋪天蓋地而來,逼人的火熱幾乎將蓮生燒成粉碎,壓到窒息。一時間頭昏目眩,遍體酸軟,身軀幾乎支撐不住,閉緊雙眼,勉力站穩,拼命鎮定心神。
相距咫尺,卻仿若天塹。
踏前一步是火海,退後一步是冰川。
蓮生用力咬住嘴唇,一把拉開門扇,翩然出門。李重耳依然佇立門前,靜靜聽著她的腳步聲飛快奔向長廊盡頭,呯啪兩聲,門扇拉開又關緊。
李重耳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時光,空間,早已失去意義,眼前只剩那敞開的門扇。那裡還清晰地留著蓮生的身影,剛才無端停駐了一瞬的身影。
是她聽到了自己心裡拼命的挽留嗎,是不是?
她不會留下,他也不會要她留下,然而每一記心聲都有所回應,令他又驚又喜,也令他掙扎更苦,煎熬更痛。
伸手輕輕撫摸門扇邊緣,蓮生觸摸過的地方。人已離開,但是氣息仍在,溫度仍在,冷冰冰的木門浸潤了她的手澤,似乎都有了不一樣的……
咣當一聲異響,李重耳驚疑回頭,只見空蕩蕩的屋子對面,半啟的窗扇中,一個少年正向屋內翻越,一條腿還騎跨在窗框上,黑眸亮晶晶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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