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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老安走了,老宿也走了,只剩下我和老蕭……
或許,也到我們該走的時候了。
幽暗禪室中,死一般的靜寂。
只余急促的喘息聲。
荀良遇雙膝跪地,恭敬地向柳染叩了三個頭。回身抱起奄奄一息的蕭澄明,一步步向室外走去。柳染長久地呆坐原地,視而不見,史琉璃默默退在一邊,為兩人讓出道路。
“曇多覺呢……”
漫長的靜寂里,柳染終於開言。
踉蹌撐起身體,顫抖的手指,扶住身邊佛龕:“……琵琶呢?”
暗室空空。地上也空空。琵琶囊散開在地上,琵琶早已沒有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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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大雨,降臨久旱的敦煌。
沖洗殘垣斷壁,沖洗亭台樓閣,蕩滌塵埃,洗淨血跡,衝去一場惡戰的全部痕跡。
時已傍晚,夜色深沉,居民們都已經躲在家中避雨,整條甘露大街,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孤獨的身影踟躕前行。
長發盡濕,一縷縷披散肩頭,一身灰袍被大雨澆透,成了濃重的暗黑色。修長的身形,滯重而僵硬,每一步似乎都踏在鋒利的刀尖。
身後不遠處,一個窈窕身影始終跟隨著,單薄衣衫也早已被雨水澆透,不斷甩著手臂,抹去面上交錯的淚水與雨水。
一陣炸雷響過,史琉璃不自禁地驚叫出聲。前方大街中央,那修長身影停住腳步,呆立了片刻。
“不必再跟著我,琉璃,我不是你的主上了,你,自尋生路去吧。”
“說什麼呢,主上。”史琉璃抹盡面上水珠,展顏一笑:“別想攆我走啊,我早就說過,這輩子跟定了你。”
柳染慘笑一下。“謝謝你。你要明白我的處境,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各方追殺,死路一條。你已經為我死了一次,我不能再讓你為我死第二次。”
撲的一聲輕響,是史琉璃衝上前來,自背後,一把抱住柳染腰身。
“為你死千百次,我也甘心。”
水跡橫流的面龐,緊緊貼在柳染脊背上,拼儘自己全力,溫暖那冰涼的身體:
“主上,節哀順變。琉璃始終在你身邊。他們奉的是什麼太子太孫,我奉的是你,這些年來我跟著你,不是因為你是主上,只因為你是你!”
柳染仰起頭,望向迷離夜空,無盡血泊自內心深處滲出,隨淋漓雨水奔流四散。
十九年來飄蕩腦海的零星碎片,始終找不到來途去路的記憶,終於一點點拼成了完整的畫面。
光線縹緲的大殿裡,一副頂天立地的經變壁畫。漫天神佛,成千上萬,一道道佛光映照天穹,飛天縱橫,天花飛散,菩提樹,迦陵鳥,蓮池水波蕩漾,金沙遍地流瀉,菩薩居高臨下地俯瞰,無數眾生虔誠膜拜……
那是他生父的手跡,一名怡然自守的民間畫師,在長安寺廟裡畫下的圖畫。幼年的他在壁畫下歡笑著跑過,身後是母親疼愛的叫聲:“乖,別亂跑,撞翻顏料啦……”
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一手畫技與生俱來,萬千神佛都在筆端,不能自抑地湧現。明白了反反覆覆做的那個夢:一個男子撕心裂肺的大喊:“帶他走!快走!”……鮮血噴涌,屍身倒地,他驚恐萬狀地躲在一個人的懷裡,依稀聽得聲聲哀告:“放過我們吧,放過孩子……”
明白了浸透在自己脊背的,滾燙鮮血的來歷,明白了宿莽死前欲言又止的一句話:
“你的父母……死得冤啊……”
第214章 不擇手段
◎你又能幫什麼忙啊,幫我餵奶嗎?◎
漫漫一生,放棄無數,舍卻無數,只為肩頭這血海深仇,他竭盡全部身心,用儘自己的生命,來回報無數為他而死的生命,卻原來這一生,只是一個笑話,他在替另一個人活著,替一個殺害自己父母的人,接下所有的尖刀利刃。
身軀顫抖得不能自抑,恨不能就地躺在這漫漫風雨里,任冰冷雨滴擊碎身心。眼前依稀又化出一張滴淚的小臉,滿懷傷痛,滿懷絕望,嬌脆的語聲微顫,在這茫茫虛空中,帶著無盡迴響:
“柳染,我看錯你!”
猛然立定了腳步,怔怔凝望前方。眼前大雨瓢潑,洗不盡重重黑暗,但他只如雕塑般凝立,長久一動不動。
“主上……?”
“琉璃,隨我去韶王府,找一下蓮生。”
“好。”史琉璃了解地點點頭:“將真相告訴她?主上,我多嘴一句,她已經結婚生子,只怕不會再……”
“不是!”柳染一語截斷,轉身回望朱雀門,鷹般的敏銳與警覺霎時間重回他的身體,黑眸中精光湛湛,穿透紛飛雨簾:
“有件事,只有她能控制。曇多覺逃走了,找了這許久不見,看來已經不在城中,琵琶在他手上,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們得去告訴蓮生,和韶王調集兵馬,守衛城池,敦煌城只怕將有大難!”
“什麼?”史琉璃一時搞不清混亂的思緒:
“曇多覺還能做什麼?荀公他們走了,義軍也已經被朝廷剿滅,屍體只救出這麼幾個,他身邊不但沒有活人了,連死人都沒有,就算拿了琵琶,又能做什麼?他去路已絕,死路一條啊!我們遲早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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